将离（下）

纵使已经尽力克制，顾臣郢的眼睛还在她身上呆住了片刻。　　随即，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样看来，当时她应该就是在外头罩着这件素色披风，混在酒楼里吃酒才是。　　“方才是你杀了那几人？”　　“对啊。”　　姑娘坦然的很，轻轻一跃，落至他跟前，倾身朝他凑近，歪了歪头，像是有些疑惑，“我的轻功一向很好，你一开始也没跟上我啊？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个子高挑，刚好至他鼻尖，清甜的气息一下子袭入他的鼻端，顾臣郢没由来的一阵心悸，连连退了好几步，拉开与她的距离，才强自镇定下来。　　“你的身上有异香。”　　他皱了皱眉。　　“异香？”将离直起身子，连忙往自己身上左闻闻，右嗅嗅，睁大了眼睛望向他，“你的鼻子好灵啊，我自己都没有闻见。”　　行为举止竟如同小孩一般，却也并不让人觉得别扭。顾臣郢微微一愣，讷讷间，那少女却又向前一步，凑到他跟前，一双灵秀的大眼睛里满是困惑，“你跟着我，是想为那些人报仇吗？可你帮我说了话，我不会杀你的。”　　这一下，他的目光来不及躲闪，总算清清楚楚的落在她脸上，然后，又不受控制的滞住了。　　那说书先生确实说得不错，将离的确是生的好看的。　　殷红的唇，高挺而小巧的琼鼻，浅墨的细眉下，一双妩媚而狭长的眼。　　勾人魂魄，魅人心智······　　只是······　　只是这双能勾人的眼睛未免也太过干净了些，纵是幼童，也未必见得会有这么一双纯净得没有丝毫杂质的眼睛。　　他实在想象不出有着这么一双眼睛的人怎么会是世人口中残忍嗜血的妖女。　　可是，她方才分明承认人就是是她杀的。　　一时间，顾臣郢也有些拿不准和她说话的语气，只边狐疑边打量她，“姑娘为何要杀了那些人？　　将离一脸理所当然，“他们说的话我不爱听，还有，他们说要杀了我。”　　语气也同小孩似的。　　顾臣郢皱着眉反驳：“那些人不过嘴上说了几句，就因为姑娘不爱听······”　　“可我不喜欢。”将离眉尖一蹙，孩子气似的鼓起腮帮子打断他，“你不也不喜欢吗？那不然为何帮我？”　　“我······”　　顾臣郢语塞。　　明明是歪理，可叫她说出，却偏偏又似乎还有些道理，他觉得有些头疼。　　若是平常，只管直接出手便是，可如今这样，他该如何下手？站在他面前的虽可能的确是人人惧怕的将离，可与她交手的话，总感觉······像是在欺负一个心智未开的小姑娘·····　　将离半分不知他的难处，一双眼睛还在骨碌碌的转着，好奇的在他脸上滑来滑去，顾臣郢被瞧的不自在，正要出声，她的目光忽然落到他身后，唇边绽放出好看的笑颜，“人来啦。”　　足尖一点，不过眨眼功夫，她已悄悄站到了原来的树枝头，笑吟吟的向他挥了挥手，“再见啦，小哥哥。”　　小······哥哥？　　望着那道倏忽消匿的红影方向，顾臣郢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待反应过来，一张俊脸腾地一下染上一层红晕，兀自烧起来。　　然后，他才意识到她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人来了？　　有人来了吗？　　思忖间，忽觉身旁一阵风扫过，一道墨绿影子至眼前急掠而过，往将离方向而去。　　一回头，旁边一条树木掩映林间岔道上，果然有人走了出来。　　来人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青衣，姿态慵懒闲适，负着手不紧不慢的走在少女身后，目光时而落在少女身上，唇上牵出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　　相比之下，走在前头的玄衣少女则眸光微沉，要显得要冷漠得多。虽未表现得多明显，却依稀可见她秀雅的眉宇间隐隐浮现着些许不耐。　　那少女看见他，加快几步径直走了过来，朝他作揖一礼：“阁下可是顾臣郢，顾公子？”　　顾臣郢微微一讶，回礼点头，“正是。”　　“不知姑娘是何人？怎会出现在这儿？”　　“在下蔺昭，奉家父之命前来迎顾公子。”　　蔺昭略作解释，言简意赅的说明自己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顾臣郢这才想起今日因觉寿宴无趣便早早离席之事，本也是想借此机会在淮安见识一番，却反连累他人出来找寻自己，心下顿觉羞愧难当，失了礼数，“实在是麻烦姑娘了，若非在下提早离席，又遇到将离······”　　想起方才的红衣姑娘，声音不自觉慢慢低了下去，心道：自己方才追过来是做什么的？只是听见将离这个名字，便想也没想就一路追了过来，本是为了那几个被她随手杀死的人，反倒被她三言两语就转移了重点······　　顾臣郢不禁又是一阵心虚，顿住话头，轻咳一声，看向随她而来的男子，“不知这位公子是？”　　“在下楚煜。”楚煜随意笑笑，又看一眼蔺昭，“与蔺姑娘也是偶然碰到。　　蔺昭回看他一眼，倒也没有反驳。　　她同楚煜的确是方才在这附近偶然撞见的，不过她一开始没认出他，只是看到两道人影晃过，以为同顾臣郢有关，就紧追不舍，还差点又同他打了起来。　　反倒是楚煜认出她就停了下来，还索性自然而然的同她同行到了此处，至于穆百里，倒是没管她，直接追着将离去了。　　顾臣郢点点头，又道：“那方才······”　　“是在下的一个朋友，同将离有些恩怨，好不容易得知她在此处现身，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楚煜轻描淡写。　　“哦······”顾臣郢点点头，不知为何，却突然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红衣姑娘明媚纯粹的笑颜：她那么厉害，当不会吃亏罢······　　脑中方蹦出这个念头，自己先吓了一跳：那几人的死状是如何自己也是亲眼见到了的，她也承认的确是她所为，怎的不过才一面，自己反倒担心起她的安危来了？　　那说书先生怎么说她来着······魅惑心智，果然不错！　　想到此处，他忙按捺住心底那股莫名奇妙的情绪，朝蔺昭道：“既如此，那我们这便出去吧。”　　蔺昭点头，步子却未动，反而先抬眸观了眼天色，此时夕阳已渐渐隐退，夜色慢慢显露出来。蔺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子略沉了沉，眼风一扫，却见楚煜似有要单独离开的趋势，心下一动，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要走？”　　楚煜扬了扬眉，大抵也是未曾料到她会有此动作，目光滑向她牵着自己袖口的手，嘴角浮上几丝轻挑笑意，细长的眸子略有深意的看向她，“怎么，蔺昭姑娘不想在下走吗？在下以为蔺昭姑娘应是很不待见楚某才是。”　　“楚煜公子不必多想，”蔺昭松开手，略略错开目光：“这林子多沼泽，夜间走有些危险，楚煜公子当心。”　　顾臣郢却是个心粗的，完全没意识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顺着蔺昭的话劝道：“是啊，三人走总比一人走好些，楚兄不若还是同我们一起吧。”　　楚煜笑着朝他摇头，目光却落在蔺昭身上，道：“罢了罢了，在下还是不碍蔺昭姑娘的眼了，就此别过罢。”　　说罢，朝顾臣郢点了点头，复又扫一眼毫无挽留之意的蔺昭，随便挑了一条小道，走入林中。　　“这······”　　顾臣郢回头看向蔺昭，却不防看到淡漠的少女微微挑了眉梢，一丝狐狸般狡黠的光芒从她清亮的眸子倏忽滑过。顾城郢心下一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再定睛看去时，哪里还有什么狡黠，只复蔺昭那副平静无澜的冷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