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边,两人围绕着蔺昭展开话题,另一厢,蔺昭也对楚煜多有疑虑。 她敢断定,楚煜那日在交手时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他那样狡猾的人,不会认不出月缺剑。 可是······ 既然知道她身份,今日又为何还要毫无顾忌的出现在这儿? ······赌她认不出不出他? 不可能。 他方才的举动,分明是一点也不惧怕她认出来。 可是那又是为什么······在毫无顾忌的同时,甚至还把一个秘密摊开在她面前。 现在飞廉山庄三公子在外人眼中无异于一个废人。 ——他的一身功夫早已在多年前的一次意外中就废了,尽管,在此之前,他的功夫也顶多算是勉勉强强。 而如今回想起那日夜战,关于那什么废人三公子,以及之前说他功夫不堪一击的传言,似乎更像是他愚弄众人的把戏。 她这样想着,眉心越蹙越紧,当目光再次搜寻楚煜时,却直接顿住了。 ——那里除了对她目露探究的那青衣男子外,哪里还有楚煜的影子? 蔺昭隐隐有些不安,待开席之后,便寻了个由头先行离席。蔺江对自己女儿这张与寿宴格格不入的木脸,心下早就不喜,自然未过多为难。 倒是孟斯见她脸色脸色不对,有些担心,蔺昭这才想起还未与他提过楚煜之事,不过现在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只能这之后再同他细说。 待离了宴席,她先是询问了几个在山庄巡视的弟子,得知都未曾见过之后,只能先压下心头焦虑,先回溪阁。 溪阁倒是没令她失望。 院中的木棉树旁,懒懒的斜倚着一名男子,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落在手中的枯叶,听到动静,他略略抬眸,看清来人,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牵出一丝玩味的弧度。 “回来了。” 语气倒像他是此间主人。 适时,小喜鹊正沏好一盏热茶从里屋端出,看到蔺昭回来,便解释道:“这位公子说要在这儿等小姐······” 说到后面,探到蔺昭脸色不对,连忙闭了嘴,连人带茶,识趣的赶紧退了下去。 楚煜直起身子,十分惋惜的掸落肩上积落的枯叶,“这就是蔺昭姑娘的待客之道?连杯茶水也不给喝。” 蔺昭没有耐心跟他兜圈子,大步走至他面前,冷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楚煜浑不在意的笑笑,“如果蔺昭姑娘是问在下如何找到这儿的话······在下作为夜探过山庄之人,对蔺昭姑娘的住所自然十分熟悉。” 蔺昭冷冷一笑,“楚煜公子倒是不怕我将你这密事抖出去。” “就凭蔺昭姑娘的一面之词?” “若我在这里同你交手,你认为还藏得住吗?” “可惜呢,今日在下是飞廉山庄的三公子,不能与蔺昭姑娘一较高下。” “当然。”蔺昭笑容冷漠,一手已经搭上月缺,“你也可以选择死。” 楚煜咂舌,一双眸子似笑非笑,显然未把她的警示放在眼中,“蔺昭姑娘堂堂名门正派的千金,怎么倒想要在下的命?” 蔺昭嘴角牵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哦,我也想问问楚煜公子,为何那日明明对我动了杀心,今日反倒还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里?” 一开始楚煜与她交手的确更多是戏耍的姿态,但后来,也许是在见过月缺剑之后,他就已经开始下重手,最后慢慢显露杀意,尽管那杀意并不浓烈,甚至在察觉到有人赶来后转瞬便收。 楚煜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敛了一下。 他的心思一向藏得很好,包括杀意。提前让对方感知杀意,在他看来,除了让敌人预先得到示警之外毫无用处。 他无声的挑了挑唇。 可见,她除了剑术精妙之外,亦十分敏锐。 “上次一念之差,差点酿成大错。”楚煜笑容十分无辜,“不过后来在下想想,蔺昭姑娘这么漂亮,若因在下收到伤害,实在是在下的过错。” 蔺昭目光瞬间冷下去。 不得不承认,纵使她已尽力压制,但楚煜这种看似随意,实则处处挑衅的姿态实在是能轻而易举的将她激怒。 她渐渐失了耐心。 楚煜似乎对她的烦躁之意很是乐见,薄唇轻轻勾起,懒懒的抖抖袖袍,在她即将发作的时刻,晦暗幽凉的眸子笑眯眯的瞥向她。 “蔺大小姐可知,自己将要成婚了?” 毫无征兆的话,像是晴空突劈的一道惊雷,在她头顶轰然炸开,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完全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蔺昭姑娘果然还不知情。”楚煜挑眉,迎上她又滞又惊的眼神,“蔺庄主已将蔺昭姑娘你许配给了在下二哥,楚离。” 楚煜后面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婚事”二字像是一个无形的咒语,瞬间将她拉入深渊。 楚煜将她迅速褪色的脸色收在眼底,嘴角牵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迈步离去。 蔺昭却是一点反应也无,像是瞬间失了力气,慢慢倚在身旁的木棉树上。 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极力的否认,但是,心里却偏偏又有一个答案,告诉她,这件事就是真的。 她想起父亲之前僵滞的笑容,想起他对飞廉山庄之人的过分热烈,想着想着,就笑了。 三年过去,她除了是他手中一把让家族荣耀的剑之外,还成了可以供他随意交换利益的筹码。 她的婚事,娘也是知道的吧,那件火红的嫁衣,似乎就是最好的印证。 那么······ 蔺昭无声的咬住下唇。 他呢? 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待她缓过来时,楚煜早已达成目的离去,柔和的风轻轻拂过,送入一角温软的月白色长袍。 “看样子,是成了?” 看着楚煜从溪阁里不急不徐的迈出,穆百里便知他们的对话已经成功了一半。 得到楚煜的默认,他又忍不住朝溪阁里觑了一眼,状似感叹,“啧啧,由心上人接自己回来成亲,这心里一定不好受。” 顿了顿,又忍不住狐疑,“虽说有女方退婚是最不伤及两家体面的法子,不过,你怎么确定她就一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说起来,你二哥也是江北多少女子心中的心上人啊,说不定,待她见了楚离之后,反倒不想退了。” 楚煜笑容淡薄,目光懒懒再往溪阁中扫了一回,没有说话。 穆百里看他这副样子,知他定是很有把握,便也不再追问,回归正题,“你要找的人,出现了。” “在哪?” “就在淮安。” *** “阿昭,你······怎么了?” 蔺昭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孟斯站在蔺昭面前许久,终是按下心中不安,尝试性的开口探问。 蔺昭没有抬眸,她的目光像是落在自己的脚尖,又像是落在那一角洁白的衣角上,“孟斯哥哥,应当知道我的婚事吧。” 回答她的,是意料之中,一阵猝然的沉默。 然后,是他突然低沉暗哑几近呢喃的声音,“你都知道了······对不起,阿昭······” “你不用再说对不起了,孟斯哥哥。”她的声音更低,苍白的脸上牵出一丝勉强的笑,更像是自嘲,“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啊······” 只是我,一直心怀执拗而已······ 不是没有重新燃起过希望的,在他站在林中接她的时候,在他在她遇到危险时露出担心的时候,在他说出,‘有些事,怎么也不会忘’的时候,她不是没有重新对他心怀幻想。 然,事实证明,这些幻想也终究只存在于她不肯忘却的执拗中。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多心痛,只是有一点难过而已。 就好像预定的结局在心中演了无数遍,到真正来临的这一天,她似乎早已经能够接受。 她的嘴角牵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桠,落在他们头顶,在地面上投射出两条平行影子。 就像他们,即使靠得再近,也终究交汇不到一处。 所以,她终究该释怀。 “没关系,只是桩婚事而已。” 蔺昭颓然笑笑,掩去眼底的黯然,在心底长长呼出口气。 这抹看似触手可及的温暖,这抹她想紧紧攥住的温暖,三年前留不住,三年后,也不会属于她。 “孟斯哥哥找我是有事吗?” 她终于抬眸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同往日,似乎方才那一切全未发生。 孟斯沉默的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还未来得及攥住便已悄然逝去。 “······鸿影山庄的顾臣郢还未至,最近江湖不太平,师父怕出意外,让你去接应他。” “好。” “阿昭——”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只化作一片短暂的沉默。 “小心一些。” “嗯。” 她毅然转身,再没有回头。 她向来果决,唯在此事上纠结,既然这条路注定没有交点,不如早点割舍。 孟斯默然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眸底终化作一片化不开的苦涩。 矮矮的门阶似乎如同一道横亘,生生将二人之路截断。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此后一生,终将,再无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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