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见柒柒也在,规规矩矩地福了身,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若是打扰,那娇娇改日子再来?”说着松开微蓝的手,面色有些尴尬,觉得自己今天这么跑过来,实在唐突。 柒柒忙道:“娇妹妹说的哪里的话,难不成是有甚话,蓝儿听得,我听不得的?”说着嘴角带着微微好笑,又揉了揉眉心,转头对着微蓝道:“不然我也去看看你元大嫂子,左右去哪蹭饭都是一样。” “别别别……”娇娇到嘴边的害羞消散在了柒柒那双满是笑意的黑亮眸子中,她觉得更不好意思了,忙别开视线,“说甚都好,没关系的。” 柒柒笑着伸出右手,自然而然将娇娇牵到身侧,引她坐在自己身边,意味不明地对她打量一番,“你这模样,我倒是曾经在自己身上见过。” 不说倒还好,这么一说,娇娇刹那闹了个大红脸,坐立不安,“萡五嫂嫂,你再这般,……我……我不依了。” 微蓝微微一笑,“娇娇一直就是个有主意的,姐姐别闹她了,且看看她可是有别的话要讲?” 娇娇这才抬头感激地一笑,微微平息自己的羞涩道:“蓝儿姐姐上回可是在街边遇见过南海郡王家的小公子?” 微蓝回想那次那孩子的可怜境遇,无奈点点头,目光沉沉,等着娇娇的下文。 “似乎就这几天的事,好像是南海郡王对他动辄打骂,那孩子几日前自己离家出走去了,到今日,南海郡王爷才发现,真是作孽!” 话刚出口,微蓝用余光扫了柒柒一下,见她面色无二,恍若一切与她无关。 微蓝了然地扬了下眉,立马换了个话题,“既是有传言出来了,自然是找到了,好生回家待着,别再说他就是了,倒也不是甚大事。” “才不是……根本没找,这郡王爷就等着他自生自灭一般,也不知道为何,他竟然这么不待见这个孩子。不过是个快要开蒙的小童罢了。要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会自己跑出去吗?我看啊,咱们家遂宁的日子可比他好得多。” 有柒柒在,微蓝不敢回一句话,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柒柒不快,毕竟救命之恩大于天,柒柒可是一直觉得公孙雪根正苗红,好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他许是有苦衷呢?”柒柒果不其然地帮公孙雪讲话,微蓝暗暗呼气,还好没接这茬话,又眨眨眼暗示娇娇不要再说。谁知这姑娘继续说:“苦衷?……这是骗人的鬼话罢。今日我路过爹娘的院子,听他们在书房偷偷说,说前几天夜里闹事的不是流寇。就是无端潜入我华熠的格尔烈汗!说那孩子不是离家出走的,是被格尔烈掳走的,两人达成了协议,不过是拿这孩子做质,想密夺我华熠江山!这才秘而不宣。” “不会的!”柒柒一时激动,对上娇娇愣愣的眼神,一时不知如何说为好,想了半天,磕磕巴巴地道:“他……他应当……不会罢……” “萡五嫂嫂,您是医者仁心,一心向善,可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这样的。我爹说,皇上震怒,这次南海郡王爷要是不去战场领兵,他可能……”娇娇突然噤声,做了一个咔的手势。 柒柒面皮一白,娇娇敏锐地有所察觉,微感诧异之余,悄悄说一句:“也许……是南海郡王爷一直在京都晃悠着,太没个正形了,皇上借此发落也说不定呢。”说着她一拍自己的额头,“我的错,我的错,嫂嫂怀着孕呢,说这些可不吓到你了。” 也许是混杂的念头,在柒柒的脑海中涌动着,她一拧眉,语气不佳道:“这都甚世道?” 娇娇不知其意却也接口,“就是就是,以为是甚人都能封王成爵的吗?这南海郡王爷太过嚣张了。不过萡五嫂嫂肚子里还怀着小宝宝,我们就不管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了。” 柒柒眼神一暗,低头抚摸自己的肚子,“妄言了,妄言了。”忽而反应过来,有点着急地侧头看微蓝,脸色不太好看,有几分僵硬,几分黯然,还有几分懊恼。 微蓝淡淡地看一眼她的面容,语气故作轻快,拍拍她的手:“姐姐,我懂。” 四个字,柒柒放松地点点头,握住了微蓝的手。微蓝觉得手有些发痛,面上皱了皱眉,柒柒一慌,稳了稳身子站起来,“这时辰也不早了,我还是去看看贲夫人如何了罢,正好……” 微蓝低头一看,她脚间对外,略显无助地咽了咽口水,看着倒无异,其实神情已慌,眼神里全是烟雨。 微蓝接话:“让南风送你去罢,正好我们俩个未嫁的女儿家说说体己话,姐姐在这儿,我们还哪里说得出?” 柒柒双手交握点头,压了压语气说:“对”,其他再不多说。 微蓝娇娇起身要送,柒柒已是大声喊了南风进来,扶着她的腰就出去了。 额,目前娇娇和微蓝相视一眼,有点尴尬。只因二人皆不知如何说话妥当,娇娇咳了咳,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转了转她那亮晶晶,如水的眼眸,“这个……我们换个话说罢。” “嗯。”微蓝点点头,两人都略过刚刚的尴尬,谁看不出柒柒不太对劲呢,只不过都有默契地不说罢了,“我近来想添置些东西,刚巧妹妹来了,不若我们出去走走?” 娇娇忙应了个“好”,不由抬眼看了看微蓝。两人纷纷戴上帷帽,去洛二夫人了告诉一声,便打发阿西去套车了。 微蓝本是漫无目的,想出门转转罢了,那晓得娇娇急急和阿西吩咐说,要去天青一色,嗯,就是上次那个和娇娇发生争执的少二东家的那家店,微蓝透过烟雾似的帷帽静静打量娇娇,少女的姿容如梦如幻,行动几分娇俏,想来……是春天到了的缘故罢。遂嘴角噙出几丝微笑,淡淡摇摇头。 到了店内,有侍女领着二人往里走,不想这店面不大,后面却是别有洞天,九张极品紫檀木红漆案将将往那里一摆,再加上恭恭敬敬站着的六个小厮,微蓝咽了咽口水,有点紧张又不知所措。 微蓝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娇娇的手,侧头对着她低语,“这里的少二东家?”话音未落,娇娇先是一愣,眼神飘了飘,然后又是一羞,“哎呀,姐姐都知道了呢,就等在这里看我笑话。” 微蓝怔了怔,苍天在上,她不过随意一问,哪里知道这些?只得摊手做无辜状,“我本来还不确定,不过看你这模样,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娇娇扶着微蓝坐下,“姐姐既然都知道了,那妹妹还说甚呢。”拍拍手让人上了一份晶莹剔透的冻梨糕,“这糕点可难买了,金玉楼一日只五份,姐姐这几日神思不宁的,……”她忽而凑近,小声道:“笙主子前些时候来信问过你了,说你许久不给她回信了,问问你怎么了。” 微蓝点点头,“近来有些忘了,回去就补上了。”说着外头的帘子轻轻被掀开,一男子端着湃过的果子进来,放到微蓝和娇娇的面前,挥挥手道:“都不必再此候着了,下去罢。” 微蓝见陶色的秘色瓷碟中,各色水果鲜艳欲滴,一旁还摆着几支凤头银签子,甚是好看。 娇娇毫不在意,提起签子便大快朵颐起来,微蓝看周围奴仆都麻利出去,盯着男子的眼睛看了看,行礼道:“陈公子有礼了。” 娇娇嫩藕一般的脖子还高高地扬起,见微蓝看她,又接口嘟嘴道:“吃就是了,管他做甚?” 陈霄也一样回礼,眼带桃花。闻言后耸耸眉毛,从喉咙里调侃性地“哦”一声,调笑道:“这样呀?” 娇娇偏过头去不理他,连连同微蓝道:“有的人,我不嫌弃他就不错了,姐姐你是不知道,他家的嫡母,厉害得和甚似的,母大虫还差不多。他爹也不疼他,上头还有个不争气的大哥,一天到晚想压他一头,你看这样的家里家外,多糟心。” 微蓝见陈霄不在意地一笑,小心“嗯”了一下,打量娇娇一眼,笑道:“妹妹打听得挺清楚啊……” 陈霄眼中笑意更深,抿嘴道:“娇娇觉着得同堂姐说上一说,洛五爷和夫人那儿都已经点头了,不过就是嫌弃我是庶子,旁的倒也没说甚。” “是啊,我爹说,我气性大,不低嫁,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就答应了。”娇娇无奈耸耸肩。 这么顺利?微蓝有些微惊诧。 “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我就是中了套,他本来就是我爹押中的人,何来我选的说法?”娇娇说着有些泄气,脸上的娇羞也没了踪迹,她低下头,客气地帮微蓝剥了一个蜜橘,塞到她手里。 “你说!”娇娇突然一喝站起,揪了揪面前一直似笑非笑的男子的面颊,“那日大雨相见你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翻开导蓝儿姐姐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不是就为了引我们注意?” 陈霄继续含笑不语,娇娇丧气,继续和食物奋斗,“姐姐你说,气不气人?” 微蓝想了想那日情形,再回想头些年,她们出外放风筝遇到的钱家小姐,淡淡一笑,有意无意,谁说得清呢?世人不过是惯爱自作聪明,娇娇是,她也是。 洛家五房的嫡女,身份金贵,哪家公子寻不着,非要巴巴的来找个庶子?只怕日后,必有大用!唯独……微蓝将目光偏向心事重重的娇娇。 就大雨那天看,这天青一色的二公子的确是个妙人,长得一表人才,虽然油嘴滑舌,却心思缜密,蛰伏许久,看来只为一击。不过,若是洛家一直如此,这二人得个举案齐眉,却也不难。 陈霄许是体谅微蓝有话不方便他听,站起身道:“两位稍待,小生去看看芸豆卷如何了。” 微蓝点点头,在对方的身影脱离视线后,长长叹口气道:“娇娇,你想着他是为权势娶你,那么便越看越觉得如此,既是五叔首肯了,你又是五叔的独女,定然也是左右思量了,即便你不信五叔的安排,还不信自己的眼光吗?他若不好,你何必芳心暗许?”微蓝好言劝慰着,想要给娇娇一些力量。 “你用心去看看,若是不行,便收了心思,好好养育自己的孩子,经营自己的田产铺子,左右……”微蓝说着,目光不明地又看娇娇一眼,她嘴唇微张,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么奇怪我会说这些话吗?不过是因为,天地间,除了这一个男人,还有太多东西值得留恋了。”微蓝忍了忍,还是将话倾倒出来,“你不是他的附属品,知道吗?相互尊重扶持罢。”娇娇忽闪着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她揉了揉眼睛道:“原来姐姐你……真的与我们不同。” “那年我表哥和芊芊成亲的时候,我以为你会难过,想跟着你去安慰一二,结果当时慧主子不让我去,说是会有人陪你的。”微蓝转过身子,皱了皱眉,忽而又笑出声来,“所以啊……我也不过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也不是……姐姐放心罢,这事我爹娘都不知,估摸着只有祖母和二婶婶知道。”娇娇暗示的,自然是纪公刘。微蓝是没能想到,这时候这家伙还能出来,在她们姐妹的对话里蹦哒一二,无奈苦笑,当时以为别个什么都看不见,谁曾想不止洛元,洛二夫人,洛老夫人,连同娇娇,蕴笙都知道,唉……自作聪明,微蓝的智商可没同她这可怜的现实年龄一起增长啊。 见微蓝不答,娇娇以为她有些恼,举起手来指天誓日道:“往后这事娇娇一定烂在肚子里,如果违背这话,我就……”她想了想,“让陈霄一辈子对我不好!” 恋爱中的少女最忌情郎无心了,微蓝赶紧拍拍她的手,“乱说甚?其实你说破倒也好,不过……”微蓝突然想起什么来,“你今天是故意和我说公孙雪的事?” 微蓝并未称郡王爷,这种情况不是不敬就是关系极为亲近,娇娇小心打量微蓝的面色,觉得微蓝只可能是第一种人,“瞧着姐姐不大喜欢他,他有这种事,也就告诉姐姐罢了。其实今日……” 她说着却不争气地顿了顿,似乎是话到嘴边又停了,微蓝见她又有些红晕地咽了咽口水,嗯,其实她今日,只是来和她见陈霄的。 微蓝点点头,几年未有深聊,娇娇的心智倒成熟不少,不过是眼前被男女情爱迷惑罢了,遂安慰道:“没事的。” 娇娇和她的关系,虽不如蕴笙来得妥帖亲近,却也不错了,微蓝看娇娇仍然一脸难受,拉了拉她的手道:“你这一会子就定下,可不总比我好些?” “是啊,”娇娇抬头,抚了抚微蓝的衣袖,“姐姐的姻缘,也忒坎坷了些。除了那个……”娇娇说着咽了咽口水,“他都娶了蒋家姐姐,咱们就不提了,后来郡王爷,我觉着姐姐只看他厌烦,那才入京的曹公子,……姐姐还有给他几分面子。” 微蓝摇摇头,“不过是幼年相识罢了,本就无缘,何必在意呢。” 娇娇满脸苦涩,深深地看着微蓝的眼睛,缓缓道:“好羡慕姐姐,可以事事都看得这么通达,姐姐是聪明人,……所以姐姐是心甘情愿地要嫁给吴幺表哥的?” 微蓝本还含着淡淡的笑意,猛然一顿,竟是认真思考起这事来,她和吴君峤算是十二三岁时就打过照面了,可俩人也并无交集,一个武人,一个伪淑女,听起来如何也凑不到一起。尔后她回她的南郡,吴君峤继续混他的军营,也两相安好。谁料他们偏偏南郡相见,后来微蓝又回到京都,就好像是冥冥中,有线牵引着她,像是那盏顺水而下的花灯,和他的轻轻一碰,荡出涟漪来。 “原先我不信缘,只觉得人定胜天,认得他以后也就信了,倒开始憧憬以后的日子,你们觉得他痴傻,我却觉得他一片赤诚,实心实意。鸟栖枝,龙缠树,各有各的活法罢。”目前已是开春,希望吴君峤早早回来吧,这人既然定了,她也不会无故推了,反正……蓝楠一向公平。 娇娇面上微现黯然,“喜欢该是轰轰烈烈的。” 微蓝闻言顿觉好笑,揉揉娇娇的脑袋,心头却是一动,“比起轰轰烈烈,我更喜欢平平淡淡,日子可以苦一些,累一些,总也好过整日战战兢兢的。” “姐姐这是没过过苦日子,才会有此想法。”娇娇不服气地摇头道。 “有情饮水饱是不太适合我的,……”微蓝含笑说着,“做人俗点才好,红尘烟火,我依旧是贪恋的。” 俩人谈论半天都对不上意思,娇娇泄气又笑了笑:“被姐姐这些实在的话一骗,心境却是开阔不少,多谢姐姐了。” 微蓝点头安心受着,忽听娇娇道:“前段日子,伯父来看姐姐的时候倒是来拜访了祖母。”微蓝侧过脸,安静地听她的下文。 “我偷偷听了一耳朵……”微蓝掠她一眼,不过也无妨,她也偷听过墙角不是?“听伯父和祖母提了一下‘梦玉人’,也不知是个甚,祖母听了以后大怒,不许伯父再说了。” 微蓝平静地“嗯”了一声,没有下文。娇娇看着面前的微蓝,肤质白净,不施粉黛,三月的阳光,透出她皮肤中藏着的薄薄血管,墨青色的乌发就那样撒在肩头,整个人苍白又脆弱。 而她的那双眼睛,幽静无声,好像再无光亮,却簇动着一团小小的火苗,娇娇这才发觉,其实洛微蓝同她们,是真的不太一样,不是她的进退得宜,举止有礼,而是本身带着的那股子变扭纠结,她似乎被驯服,又似乎有主张,就好像一座随时会迸发的火山,压抑得惊心动魄。 娇娇咽了咽口水,“姐姐知道那是甚?” 微蓝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答案什么的,还是不知道得好,免得伤人伤己,徒添烦恼罢了。 微蓝想着,伸手捋了捋自己垂落的长发,梳理起来,她刹那微微一笑,道:“多谢妹妹今日和我说了这许多了,郡王爷家那个苦命的孩子所有消息,烦请妹妹和我说一声罢。回头你定了亲,我也是要备份礼的,可得提前准备着。” 娇娇一瞬愣神,小心地点点头,说了句告辞。 微蓝在案几边静坐,一坐便是等到了南风进来掌灯,南风本欢欢喜喜地点烛,看到微蓝时,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摸索,微蓝听到她说:“小姐你哭了?” 微蓝发怔,只觉得眼前有雨帘挡住了视线,手轻轻一碰,俱是湿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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