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蓝和正萡的对话,正萡仓皇逃走,微蓝揉了揉头坐在床榻边,她不由得想到些事,熄了屋子里蜡烛,推开窗,抬头看今晚的月亮,只觉得一片惨淡,没有预想的皎洁月光撒入,她懵了一下,就恍恍惚惚想着一些不该再想的事。 时间极速而过,转眼间,已经十多年了,蓝楠假扮洛微蓝已有十多年了,却越发的格格不入,她做不到刻意顺从,却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总有很多人,有意无意地提醒你,到了什么阶段,你就该做什么事,这么一想,不论是蓝楠还是洛微蓝,其实都是一样的无奈。 只是她怕这不过一场梦境,陡然哪天醒来,她还是那个,在补毕业创作,为毕业奔波的职场菜鸟。 遇到的那么多人,威严无比的广玉公主,不知意图的太皇太后,和善干练的洛二夫人,温柔娇媚的蕴笙,娇憨爽朗的洛蕴娇,还有刁蛮任性的玉涟公主,以及那唯独对她跋扈张扬的洛蕴芊和自己一众性格迥异的亲人。十年足以改变很多的东西,她不太熟练地去转寰,退让,学着怎么进退得宜,似乎她已不再是自己,或者说,这本就不是她的故事? 但听“啪嗒”一声细微的声响,微蓝静静低头,啼血玉牌跌落在脚下的绒毯上,想着那个人的信件还没到,心安之余又添一份担忧,战事已起,似乎……自己不该放他走的。 命运是种奇怪的东西,说不准何时让人交汇,又在何时让人分离,可他那双圆而明亮的眼睛,赤红的耳垂,每叫微蓝想起,都会忽然觉得,或许他们就是可以这样,肩并着肩地,走一辈子。经过了十多年的宅院深深,不明谩骂,冷言冷语。其实她如何再能置身事外?她早已在局中。不管蓝楠还是洛微蓝。 深更半夜,京都的街坊之中已是宵禁,只偶尔听得几声整齐的兵士巡逻,兵甲刮擦之声,忽然金玉坊一处旅店传来砰砰的砸门声,金玉坊本就是男人们寻欢作乐之地,只是夜里深了,且近日屡屡有乱,这坊里寂静得厉害,有人乱拍大门,卫兵一下子就惊得冲了过来。 结果却是个身姿妖娆的少女,十四五岁模样,外披一件桃红色外衫,云鬓略乱,眼神却亮,面容虽瘦却润,顾盼神飞,是个漂亮利索的女子。 “官爷们辛苦,奴家是这旅店的老板娘,不知深夜来此,这是要做甚啊?”她说着话,媚眼如丝,缠得巡逻的守兵面红耳赤,可算是领头那个机警,厉声道:“我等听闻此处有异,特来巡访。” 那姑娘拿帕子一捂嘴,微微叹口气,微笑道:“就是下人粗笨,半夜在屋子里发现了耗子,这才鸡飞狗跳的。” 领头人双眼一眯,“耗子呢?” 那姑娘又风情万种地一笑,指了一旁的一个瘦削少年,“小六,给官爷看看。”那叫做小六的少年及时扔了一团黑噗噗的东西过来,在漆黑的夜里划过一道弧线。巡逻的守卫都并非之前的执金吾,不过是临时抽调来的想谋个好前程的世家子弟,经验尚弱,哪见过这种情形,吓得往后退了退。 领头人愤恨地盯了少女和小六一眼,“既然无事,我们走!” 少女继续娇笑,“多谢官爷,常来啊!”转身身子柔软地缓缓关上房门。她靠在门边观察动静,冷冷一笑,“堂堂的乌羌汗王,竟然落魄至此,真是可喜可贺啊!” 由一个彪形大汉搀扶着的乌羌汗王自然是不可一世,邪魅娟狂的格尔烈。 尽管外袍下鲜血淋漓,他还是没事人一样,笑得没心没肺,复而一撇嘴角,“我倒忘了,阿颜虽是在我乌羌草原上长大的,到底骨子里流得是华熠的卑贱之血,居然也学得如此恩将仇报。” 阿颜笑意盈盈,却面带冷意:“汗王说得哪里的话,若阿颜恩将仇报,如何会收留汗王?”又伸出自己细长纤弱的手指,“小六,出去检查下还有哪里滴了血,别的明天让别个以为我们这儿闹鬼,半夜杀鸡。” “你!”格尔烈身旁的大汉勃然大怒,扑上来就要撕扯阿颜的样子,被格尔烈一个眼神止住,“华熠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且不同你计较。” 阿颜进屋拿了一个铺着蓝布的竹篮出来,打发那大汉去后头劈柴烧水,皱着眉头给格尔烈处理伤口。 “我说阿颜啊,你不如就嫁给我做个侧妃算了,我看阿雪对你也无意,这女儿家的大好青春,怎么能浪费?”格尔烈语意轻浮,阿颜也没有理睬,只是手下用劲,在包扎的伤口上狠狠地按了一按,“汗王真是说笑了,雪公子的东西你都想要,何时能屈尊降贵地看上我?你这次过来,不会是想把那洛家小姐掳走?” 格尔烈果真吃痛地拧紧了眉头,倒也是硬气地没有出声,只嘴里丝丝抽气道:“那洛家小姐不是看不上他,还重新定了门亲?你说得对,他的东西,我就是要抢,我偷偷和你说,我啊,是来掳他儿子的。算了算日子,这儿子是姓公孙还是别的甚,还另说呢。” 阿颜眼神一痛,倒像是受伤的是她,她的喉咙上下动了动,“哼”一声,“雪公子对她多好啊,草原上的雪狼王都恨不得捧到她面前,从不和旁的女子多啰嗦一句……她竟然……”说着看向格尔烈,下意识磨了磨牙,只听“呲呲”之声。 “你们华熠管那叫暗通款曲。”格尔烈摸了摸下巴,不过几日,胡茬已然欻欻地冒了出来,“那女人不过个玩意货,知道阿雪多年前就有了正妃人选,急急地搭上我,也不见多貌美,勾得阿雪七荤八素的,后来阿雪从华熠南郡回来,求婚被拒,她这又慌忙回他身边。” 阿颜摇摇头,虽未说话,但眼神里满是厌恶。 “不过啊,她若安产,阿雪也是留她不得了,她有孕之时,阿雪直接命人割了她的一只耳朵,后来阿雪直接降了,你说是这卑贱的华熠血统作祟?我看倒未必。他家那小子若不是我的,他又何必如此?” 阿颜转过身去,正看到大汉笨手笨脚地端着热水过来,冷哼一声,抬脚轻轻一扳,大汉连人带热水齐齐袭向格尔烈。 格尔烈猛地站起,滑向屋子的另一边。虽疾如鬼影,但到底是他重伤在身,不好动弹,只微动一会,包扎的布条已渗出丝丝血迹。 阿颜眼中如冰,拍手称好:“汗王果真好身手。” 大汉暴怒,爬起来便要扑向阿颜,阿颜随手掷筷,擦过大汉的鬓发,但听“嗖”的一声,筷子划破空气中的微尘,稳稳地定在旅店柜台的一坛女儿红上。 大汉不甚在意地摸摸自己的鬓边,低头看自己的黑发倒是少了一截,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还有几根似乎是和筷子一起钉在了那酒坛上。大汉目露凶光,哈哈大笑。飞扑过来之时,忽闻背后“咔擦”一声,飞溅的液体打在他的身上,冰冰凉凉,有酒的香气四溢开来。 他微一愣神,回头掸了一眼,但见厚重的酒坛碎裂成一片片,无力地垂在地上。 公孙雪眯眼一笑,浑不在意。倒是在外打扫干净的小六,张牙舞爪地扑腾进来,大叫:“大半夜的,还给不给人睡觉了!又得我收拾!” 阿颜忽觉好笑,银铃一般的笑声从她的嗓子里传了出来,格尔烈用手托着自己惨白的皮面,想着自己当年,怎么就捡回来个这样的小丫头,偏偏喜欢和他作对,从不就范,还想嫁给公孙雪。 当初雪地里冻僵的,粉嫩嫩的一团,抱着他脖子哭着要姐姐的小丫头,也终于是,长大了。 “他最近把孩子放在哪里了?”格尔烈不太在意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因为一阵活动,冷汗和血腥粘在他的身上。 阿颜闭口不答,忽而打了打哈欠道:“小店地小,容不下您这般的大佛,希望您明个天亮,汗王也就不在了,不然我这身份,可不好解释呢。” 格尔烈隔着胸腔发出刚硬一笑,“好!我自己捉了去,他也奈我无法。” …… 时间也就莫名其妙地推移着,柒柒几日来时常过府,她自己正怀着身孕,可怜贲氏是初胎,少不得小心帮护着,洛元后来回家,倒是好生安慰安慰妻子,贲氏一边羞红着脸,一边立誓往后再不这样不沉稳了。 边关告急了许久,乌羌却忽然没了动静一般,说是守军追击了一阵,却叫他们一瞬没了身影,彼时微蓝听南诗这绘声绘色的描述,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眼神是一下两下地看着外间。 本已失望地略低脑袋,不想夕阳露出面孔时,南风兴高采烈地冲进来,手里高高扬着一卷竹卷,高声道:“小姐,来了来了!” 微蓝猛然站起,激动得不能自已,又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过头,咳了咳说:“嗯,辛苦了,送信的人可赏了?” 南风眯眼一笑,“小姐可放心罢,赏得那家伙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小姐快看看公子给你写了甚?” 南诗看微蓝一直心不在焉,又听闻这几天边关情形好些,估摸着小姐怕是一直在等,也笑眯眯地噤声,看微蓝的手,有点发颤地剥开竹卷。 “蓝启,边关告急,师傅特命我驻守藏布高地,此处易守难攻,乌羌虽善平原草场作战,但高原作战,尚有薄弱,相信不日便可归来。” 主要交代了下兵法排阵,微蓝看了之后,笑了笑,又觉得吴君峤笨得可以,按照套路难道不应该是:我很想你,你想我嘛,这种肉麻调调,或者是:一切尚安,勿念,这种沉稳的内容。哪里有和未婚妻写信,还透漏军情的,只长叹一声,亏得自己不是细作。 在房里服侍的南风,南诗觉得微蓝喜悦中还有一丝……嫌弃?不由得两人双双傻眼,低头不语。 “在看甚,我瞅着你心情倒是不错。”柒柒声音清脆,身后跟着伊人,微蓝抬头一看,招呼南风,南诗上茶。扫了伊人一眼,道:“身子可是大好了?” 伊人扭捏地低了头,低低地说:“劳小姐挂心,大好了。”又见微蓝换了神色去看贝柒柒,连忙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今日你倒是神清气爽,可有甚好事?”柒柒嘴边噙着笑意,打趣地问。 南诗歪出脑袋,“可不是,吴公子的信到了,这次小姐等了许久,估摸着是路上耽搁了。” 微蓝突然害羞,脸蛋一红,瞟南诗一眼,“就你多嘴,去捧糕点去。” 南风也是笑眯眯地递茶,规矩地立到一侧去了。 “我说呢?这吴公子也是好福气,竟是让我们蓝儿入了眼,原我和你五哥还怕你不应呢。”柒柒摸摸微蓝的头。“等他回来,你安稳嫁了,我和你五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微蓝不知柒柒说的是对她的关心,还是柒柒晓得的,公孙雪同她那个不搭的“婚约”,总之,微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姐姐怎么会来?”微蓝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贝柒柒。“这正是乱的时候,五哥哥怎么就舍得带着你乱跑。” 贝柒柒摇摇头,踌躇半晌,“本不该和你说的,奈何阿爹让我出来避避风头。” 微蓝眉梢微微一跳,没好气地问:“难不成是三哥三嫂……”又下意识地扫了室内一圈。 “三哥三嫂倒还好,自上次那一闹,三嫂是露了真性子,把三哥拿捏得死死的。只是她自己觉得遗憾,第一胎只得了个女儿。” 其实贲氏运气不错了,她之前故作恭顺,压着自己的本性,反倒和正葏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格格不入。 南风却一瞬过来,拉着伊人道:“小姐,奴堪堪想起来,宋妈妈让奴们几个去她那儿听话,奴先告退?” 微蓝点点头,但见伊人脚步迟疑,赔笑道:“五少夫人才来,屋里不留个人伺候怎好?南风姐姐先去,伺候妥当了,我就过去?” 南风皮面一僵,眼神突然冷了下来,同微蓝,柒柒行了礼,又抬头问伊人,“你去不去?” 伊人秀眉竖起,抢嘴说:“自然是伺候小姐,少夫人更重要,做丫头的,定然不能失了本份。” “呵……”微蓝短促一笑,声音响亮地自胸膛而出,南风一急,恶狠狠地给了伊人一嘴巴,“我是院子里的大丫头,你敢不听?今日不去,日后你也不必再跟着小姐了。” 伊人秀目一转,再将眼神往微蓝那里微微一递,心中大叫不好,弓了身,愧疚道:“唐突小姐和少夫人了,奴这就下去。”很是不情愿地在暗角瞪南风一眼,又和和气气地告退。 “唉,这里里外外的,可没一个省心的。”柒柒咂咂道,无奈地摇摇头,微蓝略过这些,又问了一遍:“家里?” 柒柒举起茶盏,轻轻呷一口,淡淡叹口气,“四嫂嫂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啊?”竟然是施兰溪,微蓝有些愣怔,她同正蕍成亲也没有多久啊,怎么就? 柒柒再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这些你哥哥都不让我告诉你的,只是我们同四嫂也有些情谊,好歹得同你说声。” 微蓝点点头,眼神恳切地望着柒柒。 “去年冬日里,南郡也冷得出奇,四嫂入了十月,身子就一直不爽,也不愿找大夫看看,总推说自己没事,葵夫人晓得以后,想说是不是有了身子,结果四嫂就日日闭门不出,也不搭理四哥,后来连每日吃食都断了,但四哥也不劝劝,反而听之任之。” “怎么会?”微蓝震惊得很,细长的眉,微微地扭动,“她是四哥千辛万苦求来的,有纪家,四哥也不会……” “谁说不是,……”柒柒刹那面露愁苦,“坏就坏在我去……”她大大的眼睛一瞬黯然,几度叹气起来,“若那日不诊脉就好了。” 病入膏肓?微蓝的脑中冒出字,微蓝手足无措,一把尖锐的声音,她血红的双眼,又从深处飘了出来,“把你的心守好了,守好了。” “四哥在外头?……”微蓝咬咬嘴唇,定定神,很不屑地问。 柒柒发觉微蓝理解错了方向,慌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是……”她又稍有停顿,忽而缓缓说:“四嫂她……多年前怀胎时,似乎……”她声音又沙哑了几分,“被人灌了红花,动了根本,怕是……不能有孕了。” 微蓝鼻息一顿,胸中各种情绪翻滚无限,勉强保持平稳的声线,“柒柒姐姐假装不知道罢,这恐怕是陈年旧事了,阿爹不知也没甚,实在不行,过继个孩子,也不是不行。” “当时我也觉得如此,连同你哥哥都没说,哪知后来几日,有人来找四嫂,惹得她当街同人拉拉扯扯,好像是她以前夫家的大管家,说她……卑鄙无耻,害死了自己家的大老爷。” “后来看到四哥,那人便更激动了。只是四哥原想拉四嫂进门,却不料四嫂直接跪在了门前,说要磕头认罪。” “这不得让人觉得煞有其事?”微蓝皱眉想了想,又说:“所以四嫂想洗除冤孽,这才想去做姑子?” “我那日听得她说,自十月以来,每每夜不能寐,感觉前头夫婿的魂魄来相见,说她自己杀孽太重,万死不得赎罪。”柒柒说着轻轻皱起眉毛,揉揉眉心,“也不知为何,家里实在多事之秋。” 微蓝闭目,恍若未闻,一会子睁眼问:“那四哥他,可有表示?”自己的妻子要去为前夫守灵,换作哪个男子可忍? “四哥却是……”柒柒又用力按了按眉心,“说是随她。然后朱家就放了话来,说二人若是和离,朱姑娘倒是愿意做这四房的主母。” “甚!”微蓝一惊,狠拍自己面前的案几,“朱窈不是不是嫁过了夫婿?”如果微蓝没记错,她走之前,朱窈是已经迅速定了亲,被嫁出去了。 “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没过多久也就休妻回家了。唉……可也愁死大嫂了,毕竟有亲,也难对付得很。” 微蓝也是无奈,却也言词恳切,“四哥的事,非一般人能管,就是阿爹那儿,少不得要气上一气了,过些日子,叫他想明白也就好了。朱家和洛家想结亲,我看是不可能。” 柒柒垂首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叹气道:“自从有了成儿,我倒越发像自己原先看不上的无知蠢妇了,瞻前顾后,唯唯诺诺的。” 微蓝没有接话,静默一会儿,指间淡淡划过茶盖,想了想道:“肚子饿了,姐姐就在我这儿用罢,我让小厨房好生备着,”又低头摸摸柒柒的肚子,笑眯眯道:“我是姑姑啊,你好啊!” 柒柒立马一改忧愁,摇摇头,“哪有你这样的。” 当然,等娇娇进门的时候,就见到这俩人古古怪怪,又齐齐抬头说:“你来了?”不过一人疑问,一人肯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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