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赶通告，去得晚了。我不喜欢酒局，Judy姐也知道，我说过很多次。但她说行业里就是这个规矩，不去不行。我习惯了，其实，我习惯了。我原来很清高的，他们，身边那些圈内的朋友都这么说我。可是，我不是顶级流量，也没背景，我也不想找个背景。我接受了这些潜规则。后来我接受了。我对自己说，那是他们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我不这样就行了。” “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不是这样想的。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特别好的朋友，最好的。以前聊天说起圈里的这些肮脏事，他明明和我同仇敌忾。他说他也很不喜欢，很讨厌的。” “那家店我很熟悉，是圈内人开的。私密性很好，圈里的聚会很多都在那边举办。那天，我到了，想先去洗手间。洗手间的外面走廊光很暗，有很多大盆栽。他们以前就爱说那里是专门设计成这样，方便奸情发生。树高叶密，稍微找个角度藏着点谁也看不见。我没看见，但我听到了。” “他的声音我很熟悉。他说：‘任修看不上、不在乎，但我很想要。就看，金姐姐，怜不怜惜我，给不给了。’我从来没听过他那样说话，当时就愣住了。然后就听见投资人问他：‘怎么怜惜？’。他回答：‘他不稀罕的，我却这么喜欢……当然是，换一换。’然后、然后他们拥吻着到楼梯间去了。” “我觉得特别冷，真的，特别特别冷。那种寒意深入骨髓，冻得我僵在原地。我站了好久。不对，我只站了一会儿。因为我去了洗手间马上去参加了酒局。我很受欢迎的，你知道吗？很多人都很喜欢我的，我一进去，就有很多认识的人招呼我，让我一起玩。我喝了很多酒。” “你知道吗？那个金姐，那个金文秀。她看上我了，明示暗示、威逼利诱。她说下一部戏就可以抬我当男主，而且会请一线做配，帮我抬人气。她说，也没什么。都是成年人，都是圈里人，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我拒绝了。我、我那时候还、我那时候回去还给他抱怨了。我说我不要什么男主的大饼。这部戏的男二她要是因为我拒绝，给我换了就换，我也不在乎。你知道吗？他当时还特别气愤，他说，幸好我拒绝了，也幸好他人气低一点，那个老女人没找他。他还说，要是真因为这个把我换了他也辞演，反正他也就是个反派男四，招人恨。” “你说，是不是我傻？是我太蠢了，还迟钝。我应该看出来他对于人气资源不如我这件事很在意才对。我还说我和他是最好的兄弟。结果……结果，他出卖身体，干了我们曾经不齿的事，就为了抢我的角色。” “不，还不止。他拿到了那个人设很好的男二，而我直接连角色都没有了。他连原本反派男四的角色都不留给我，连我露脸的机会都不想给。你说，你说我是不是很惹人厌恶？” “我是真的很讨人厌吧……” 任修半躺在床上，双眼微瞌。他有时面色冷淡，像是在叙述一个无关者的故事，有时却面色痛苦得有些扭曲，忍不住伸手抓住徐晚放在床边的手，渴望得到她的一点抚慰。 他的话逻辑混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一切话语全被感情主宰着走，不过这并不妨碍徐晚听懂这个故事。 徐晚对娱乐圈没什么了解，不过好友秦琴就是做媒体方面工作的，平日里少不了跟圈里人打交道，加上秦琴本身也爱八卦，因此给她讲了不少圈内的事。 徐晚记得秦琴说过，娱乐圈非常乱，以肉换钱，卖身求荣是常事，甚至可以说是个很完整的产业链，路人半信半疑的潜规则确实存在而且很多。但也有一些人洁身自好，选择凭借自己的实力去博一个前途。 可靠自己走这条路实在太难了，圈内常说“小红靠捧，大红靠命”，无论捧了你是否能红，但完全没有资源是红不起来的。很多人在最初还能坚持自我，但是绝大多数人在一段时间之后，看着那些靠“交易”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很好的资源然后顺理成章的收获人气，不甘不平的屈服。 秦琴说，她喜欢任修就是因为他入圈这么久以来，都坚持住了自我。而且圈内和他接触过的朋友都说他人品很好，不然像秦琴这样的半个圈内人因为清楚圈子有多乱，其实很少会追星。 这么看来，任修的触发点是朋友的背叛。 至于是段天寒还是李明哲，就要等会儿查一查了。 任修说了半天话，好像是有点累了，他喃喃了一会儿，不再开口，只用两只黑亮的眼珠，深深凝视徐晚。 他想知道她有什么话要说，她要怎么救他。 “你知道吗？我的好朋友特别喜欢你。” 任修在心中设想过千万种她的反应，但没想到徐晚却提起了不相干的话题，他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徐晚本也没想让他接话，她继续说：“她做传媒工作，他们公司叫华娱传媒，她说在业界排行第一，你以前应该也跟他们合作过。我和她是高中同学，认识了快有15年了。她以前从来不追星的，但是她很喜欢你。她说你很不一样，你真实、善良，当然，主要是还长得特别好看。” 徐晚歪头向他眨眨眼，任修勾唇一笑。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你瘦瘦小小的，但是特别可爱。你还记不记得，师哥师姐们特别喜欢逗你，因为他们都觉得你很好。懂事、有礼貌还开的起玩笑。大家私下老说，要是全世界的青少年都像你一样，世界的和平指数能往上翻一番。老师也常夸你，说你从小就特别讨人喜欢。他把你妈妈当亲女儿，也就把你当亲孙儿疼。” 一提到家庭有关的话题，任修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僵硬。 “我跟你父母聊过。” 任修低下了头，不发一言。 徐晚知道他和父母之间有些问题，而这些问题其实也是引起他心里问题的原因之一。 被朋友彻底的背叛只是一个病情的触发点，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到了他的身上，不堪重负之下导致了病情的直接爆发。 “你的母亲是个非常厉害的画家。我有幸去看过她的画展，她的画里总是充满了快乐和生机，没有丝毫的负面情绪，让人看着就觉得很想更认真的去热爱这个世界。我很佩服她。” 任修微微点头，似乎是在赞同徐晚的评价，但眼里光却变得更为暗淡。 心思细腻的徐晚自然没有错过他眼里的变化。 “但她说，她有很多遗憾和抱歉。这些遗憾和抱歉……都是对你。”徐晚轻轻牵住了任修的指尖，“她很抱歉把你的懂事当做自己专注事业的借口，很抱歉把你的体贴当做自己不尽责的理由，很抱歉把你的优秀当做理所当然。她说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母亲，而你却是一个过分优秀的儿子。” “她很抱歉，任修。” 任修反握住她的指尖，一点一点挪动着手，紧紧的握住了她。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半晌，任修抬起头，看向徐晚，眼眶微红，双唇紧闭，像是在抑制自己哭泣的冲动。但他的眼里写满了委屈，直勾勾地盯着徐晚像是在寻求她的安慰。 “没事没事，嘘——” 徐晚心疼地一把搂住他，轻拍他的背。 “你不想她愧疚，不想她觉得对不起你。你体谅她，她是第一次做母亲，她并不完美，她从来没有管过家务事，自然很难面面俱到。你理解，因为你爱她。但她愧疚，也因为她爱你。她爱你所以想把最好的给你，她没有做到，所以她愧疚。” 徐晚感觉到一滴温热顺着锁骨，一路滑到了她的心里。 “往事不可追，但未来可期。你告诉她，好不好？你亲口告诉她，没关系，因为你爱她，好不好？” 他在她颈间蹭了蹭，声音微哑，他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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