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实在难受的厉害,以往一看见医院就会激烈反抗的任修,这次被推进了检查室也乖乖地任人摆弄,只是在徐晚要离开的时候表现出了强烈的不安,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徐晚本就打算陪着他做检查,只是先想出去跟李叔和医生沟通一下任修的情况,见任修如此不愿放手,只好先陪着他做完检查再去沟通。 有了徐晚陪着,任修安定了很多,所有检查都一一配合。 “李叔,可以麻烦你帮忙买点清淡的食物回来吗?任修早上没怎么吃东西。” 李叔安排的是一家私人医院,说是任家的专属医院,院长和任家是老交情了,任修从小就在这边检查身体。虽然是院里的VIP,所有检查都优先做,但是脑部检查的结果还是得等一段时间。徐晚想着任修早上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刚刚又吐了半天,胃里都空了,还是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免得肠胃不舒服。 李叔点头应下。 任修休息的地方是VIP单人套房,里面设施一应俱全,除了差一个厨房和普通人家住的房子没有任何区别,屋内布置得别致又温馨,半点没有医院常有的那种一片苍白的压抑感。 任修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皱,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医院地处郊区,本就环境清幽,加上VIP套房又是单独修建的一栋建筑,坐落在医院深处,除了加湿器运转微微的震动声,再无别的声响。 徐晚坐在病床旁,一只手握着任修,一只手撑着下巴。 屋内的白炽灯太亮,徐晚怕影响任修休息,拉了窗帘之后,只开了床头的小夜灯。 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任修有些苍白的脸上,让他整个人多了些生气。黑长浓密的睫毛软软的耷在眼下,原本有些青黑的眼圈被睫毛遮的严严实实,反倒是显得人不那么憔悴了。他的眉间高高隆起,形成一个“川”字,嘴唇有些干裂,应该是因为刚刚的呕吐,有些脱水。 生病了还是很好看。 徐晚暗自感叹。 徐晚自认并非外貌协会。比起一个人的皮相,她还是觉得一个人的灵魂更为重要。 再美好的皮相总有枯萎凋零的一天,而灵魂之间的契合却能永恒。 徐晚今年二十八了,也算行过很多地方的路,看过很多地方的云,遇到过很多正当年华的人。特别是留学期间,各色人种的帅哥美人也算是见过不少,其中不乏对她这个“神秘的东方美人”感兴趣者,但徐晚在狂蜂浪蝶中也就……只选择过那么一个人。 想到那人,徐晚不禁有些失神。 他应该过得很好吧。那个教会她喜欢,带给她成长的人。 他和她不同。 徐晚喜欢的安静做研究,安静工作,安静生活,希望事事干净简单、人人真诚纯粹。而那人一向是social animal,热衷社交、手腕高超、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哪里都能混得开。 或许两人的不同,让那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局吧。 两人是和平分手,因此想起那段感情,徐晚还是选择只记得美好的部分,把那看作很宝贵的经历。 徐晚想着想着,又联想起了许多留学时候的趣事,和恋爱时的好时光,不由得出了神。 任修感觉自己像是宿醉后刚醒,整个人天旋地转,喉咙干涩,嘴唇干裂,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他闭着眼,本想让自己入睡以减轻这种强烈的不适感,但是因为呕吐带来的从胃部到咽喉的强烈灼烧感,让他难以入眠,他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就看到了徐晚清秀的侧脸,这让他觉得稍感舒心。 但是凝视徐晚片刻,任修却觉得有些莫名的不爽,她清亮黝黑的双眸注视着前方,但并没有真的在看什么,像是思绪被拉得很远,嘴角微微勾起。 那个笑容和他平时见过的那些都不同,她笑得很……开朗明媚。虽然嘴角扬起的弧度并不大,但是任修就是知道,她现在很开心,很纯粹的开心。因为他也曾见过她这样的笑容,那是在十年前,那个少女徐晚在吃到了食堂最后一份糖醋排骨;抢到了最想上的选修课;故意坏心眼的逗弄他之后都会扬起的微笑。 但现在的她,不是因为吃到了最想吃的、抢到了最想学的、成功的逗弄他,28岁的徐晚,在想某个人,而这个人,让她觉得很快乐。 任修不会自作多情地猜想那人会不会是他,因为他就在她眼前,因为她只把他当做生病的故人,因为他们现在不算亲密。 所以,徐晚在想一个人,这个人对她来说代表了快乐,这个人不是任修。 这个认知,让任修觉得胸口莫名的发闷发酸。 胸口好酸,好奇怪,就连眼眶都有点发烫了。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徐晚的手。 手上传来的紧压感让徐晚回过神来。 “好点了吗?”刚从美好回忆中抽神,徐晚还沉浸在好心情中,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减。 “……” 好刺眼。 任修头一次觉得很讨厌眼前这个人的笑容。 明明,明明她一说话;明明她一微笑;明明她一伸手;明明只要她站在他的面前,他就不自觉的想要靠近她,想要触碰她,想要听她温柔地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 可是…… 任修想抽回被她握住的手,手轻轻松开却又在下一秒握紧。 大概是因为太难受了吧,他对自己说,是因为身体太过难受才会这样的。 就,放任自己去接近这温暖一次吧,就这一次。 就去相信一次吧,毕竟,这个人是她啊,毕竟,全世界都说他病了,毕竟,他知道自己真的病了。 就把肮脏得如臭水沟中的一条蛆虫的他刨开肢解,一面一面、一片一片、一丝一丝地陈列整齐交予她看清。 就让他像飞蛾,去扑向她这团惑人的火光。 任修缓缓地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仿佛能被自己的鼻息吹散,他说:“我不好,救我。” 徐晚温柔的絮叨,戛然而止。 他是……? 任修看着她的双眼,微红的眼眶配上湿漉漉的双眸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我不好,救救我,晚晚姐姐。” 徐晚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太微妙。 这句话,自己等了很久。 这个打开心门的任修自己也等了很久。 可等到期望的终于实现时,徐晚却觉得很没有实感。 徐晚的性格总的来说非常适合当心理医生。她冷静、理智、沉稳、细心、同理心强。 但是作为心理医生这些品质带来的影响并非完全正面,她很有同理心,但同理心是把双刃剑。 在适当的时候能够成为她的优势——她能够从深层次去感知理解病人的心情,这能帮她更好地跟病人沟通,做出更恰当的判断。 但同时,强烈的共感,也可能会误导她的判断,更重要的是,会让她每接手一个病人就留下极深心里印记。 每个心理医生每年必须接受心理咨询、心理评估,为的就是防治医生自己的心理健康出问题。 陈教授带了她几年了。在他的时时提点、刻刻教导下,徐晚自认为在同理心方面已经能把握好一个适当的尺度了。 可碰上任修,徐晚感觉自己又像回到了刚入行的时候。 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心疼他,忍不住想完全从他的角度来判断事物。 有旧时的情谊在,即便那情谊不提已被她抛诸脑后,但再怎么也是曾亲近过的故人,还是会影响很多。 医者不自医、不医亲,不愧是先祖传下来的真理。 徐晚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任修消瘦的脸庞。 她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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