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要印证曼晞的话，坻漠很快去而复返。 两位好友的悄悄话还没再说两句，他所在的泡泡就已经来到了附近，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儿，含笑看着塔尔，不催促，脸上也没有丁点不耐烦。 他是装的体贴，塔尔当然不敢真的任性，匆匆结束和曼晞的谈话，她便走到离他最近的那侧泡泡壁，等着两个泡泡贴到一起。 虽然不清楚原理，但塔尔已经了解了穿行两个泡泡的方式，这次，就着坻漠伸过来扶她的手，她一脸淡定地跨过了那层看似毫无缝隙的相贴泡泡壁。 挥手道别，两个泡泡各自远去。 此时，已在水下很深处，自然光早已被上面一波又一波的水流吞噬干净，这里的四周原该一片漆黑。 波坦人这么好的目力，塔尔也终于望不见曼晞他们的泡泡了，她扒着泡泡壁，眼中代之以水底无数泡泡填充而出的浩瀚星河图——水底无光，仿若宇宙深邃无垠；泡泡的亮近盛远弱，好似星辰明明昧昧。 “这泡泡能隔音吗？”坻漠一直没出声，但塔尔知道，他一直在看她，或者可以理解为，监视。 “只要你想。”坻漠果然马上给出了回答。 “透明度能降低吗？”塔尔回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唇，“也是只要我想？” 坻漠点头。 “那我要它隔音，不透明。”塔尔说。 坻漠神色不动，两秒后对她道：“好了。” 塔尔莫名其妙，刚想皱眉表示自己不是在开玩笑，却突然发现先前耳中嘈嘈切切的杂音好像真的都不见了！附近仍有泡泡在，泡泡中的人也有许多在动嘴的，但他们的泡泡里，是真的寂静无声。 “透明度呢？”她问。 “遮蔽隔离太压抑，我用的反射隔离，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看不见里面。” “哦……”塔尔戳戳泡泡壁，将信将疑，接着问，“有椅子吗？” 塔尔发现，坻漠这回的耐心出奇得好，都四五轮对话了了，还没表现出不耐烦。不过这也恰好加深了她对他口中“反射隔离”的不信任。 “转身，往前走一步。”坻漠也不说有没有椅子，反倒先指挥起了塔尔。 “干什么啊……”塔尔身体是照做了，脸上却非常不开心。 “坐吧。” “嗯？”塔尔一脸懵地回头，原先她靠着的那侧泡泡壁，在合适的位置已经伸出了一块透明平板，正是椅子的大小。 她呆呆看了几秒，坐下，椅子与充当椅背的泡泡壁立刻调整形状，以适应她的身体构造。 抬头看坻漠，仍在原来的位置，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这些是泡泡的智能系统控制的还是你控制的？”塔尔把坐姿换得更舒服了些，问。 “我，泡泡里有人的时候，都是人在控制。” “意识？” “是。” “能让我控制吗？” 问了这么多，竟然依旧没有嫌弃、没有不耐烦、没有冷言冷语！就算“反射隔离”是假的，泡泡里的情形外面仍清晰可见，但他连口舌之快也不逞这还是太不像他，太不正常了！ 塔尔心里越发忐忑：她都活蹦乱跳好几天了，这大王子该不是照顾她照顾成瘾，改不掉了吧…… 于是，随口就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 让她控制泡泡，听着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不管大小，怎么说那也是两人间的某项控制权啊。 谁知坻漠清清淡淡，眼也不眨地给了她一个字：“好。” 塔尔呆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看着坻漠在W-00投出的虚拟屏幕上点了两下，然后木木地按照他的指示，在自己面前塔塔投出的屏幕上也点了两下。 屏幕消失，她的后脑像金属遇到磁性物体一样，“砰”一声被泡泡壁吸住，脑中像被软刷轻扫而过，酥酥软软，似乎还有点痒…… 她陡然大惊！ 坻漠要对她做什么？！ 事实上，惊恐还未完全爆发，脑中的酥软就消失了，消失的同时，除了满脑子想要逃的念头，就是感觉泡泡猛地震了一下…… “放松。”坻漠稳住自己身体对她说，“现在泡泡是你在控制，想什么呢。” 塔尔长吁出一口气，抱怨道：“你就不能先知会我一声吗！” “我不是说了‘好’吗，我怎么知道你连脑电波校准都会怕。” 终于啊，坻漠终于要开始他的毒舌了吗，塔尔心道，嘴上却极力为自己辩护：“谁怕了，我不过就是没反应过来！”她心虚地扭头看泡泡外，“所以现在，我让泡泡往哪儿漂它就会往哪儿漂了是吗？” 说着，泡泡已经在她的控制下划了道倒悬的抛物线。 坻漠退后，靠到她对面的泡泡壁上，专注朝天翻白眼。 确认泡泡是真的受自己控制了，塔尔赶紧又确认了一下泡泡的反射隔离——竟然真是开着的…… “去哪儿？” 反射隔离开着，坻漠还对她有问必答、有求必应……阴谋论在脑中甚嚣尘上，塔尔虽有了控制权，此时却半点不敢为所欲为，反而还更小心翼翼地问他意见…… “随你。”坻漠翻着白眼回答。 “哦。” 有种无奈叫能为所欲为也不知道“为”什么。 塔尔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要想从塔塔那儿看介绍，在坻漠面前只能依靠意识输出读取……她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同时操控两种意识，所以泡泡，还是随波逐流吧…… 泡泡像摇篮一般晃啊晃，泡泡里的塔尔也跟着惬意得摇啊摇。 她将脸贴上泡泡壁，看近处泡泡内里的陈设，看远处泡泡迷离的灯光。直到看到六七个贴在一起，正在举办派对的泡泡时，才终于直起身。她想起，自己还有一堆疑问没得到答案。 “喂，这些泡泡都是什么材料做的呀？”塔尔摸着泡泡壁，问身后的人。 “玻哈鱼的胎盘。” 塔尔握拳缩手，身体“弹”开泡泡半米不止：“胎，胎盘啊……”又好像突然在空无一物的泡泡中间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不着痕迹地站起离开椅子，走了过去。 这才发现，坻漠已经在对面泡泡壁上一块不知什么时候伸出的，像床垫一样的凸起上躺下了。 “不是我在控制泡泡吗？这床怎么出来的？！”敢情是在逗她！ 坻漠白了她一眼：“生活起居系统都要人控制，要是泡泡里多几个人，控制的人不得精神分裂？” 好像是哦…… “那你刚刚才不还帮我弄了张椅子出来？” “不是非要人控制，人也不是不能控制。”坻漠叹口气，给了她一个关切的眼神——脑子大概真被辐射影响了。 塔尔默默接受了这个眼神，还“哦”了声以示明白，不过伴着这声“哦”，坻漠身下的床垫突然消失，他整个人也砸到了泡泡壁上，还弹了弹…… 塔尔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坻漠全程闭着眼，不知是气到了还是无语到了，反正可以肯定的是，他没真摔着。 看他似乎不准备追究，塔尔便笑嘻嘻地继续问：“为什么是玻哈鱼的胎盘？你们不能自己制造些隔水透气的薄膜吗？” 坻漠掀了掀眼皮：“族群泛滥，屠杀时又正是它们的繁殖季，剖出来这么多玻哈鱼胎儿，胎盘扔了也是扔了，不如拿来利用。它们可比隔水透气薄膜好用多了，韧性极强，自带保温效果，胎盘壁间还能无缝黏连……最主要，整个胎盘就相当于一个基因防护盾，只有它认可的基因体才能穿过胎盘壁自由出入，在这基础上修改成身份识别型的防护盾，可比在人造薄膜上重新造省事多了。” 他沉吟了一瞬，想起了什么：“对了，这个胎盘里的小玻哈鱼还是我亲自取出的，软绵绵，浑身是血，按说应该已经死了，可被扔到一边之后，三只原本朝向不同方向的眼睛竟然一时全都瞪向这里，阴恻恻的，满是怨怼仇恨，怎么也散不掉……” 坻漠第一次，讲话的时候除了冷、嘲、怒，竟然还带上别的表情，还异常丰富！可塔尔哪儿有心思注意这些，早就被吓得手脚冰凉，连嘴唇都白了。 被胎儿的怨念、仇恨覆盖诅咒的胎盘……她可是被若克夫人几十年如一日，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浸染着长大的…… 坻漠讲完，没事人一样悠然躺着；塔尔却没撑多久就开始浑身发抖，想要有什么东西扶一下，却又哪里都不敢碰，最后连塔塔都发现了她的恐惧，跳到她肩头一闪一闪，预备安慰她了…… 坻漠这时，却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塔尔僵住，愣住…… 后知后觉：“你骗我！” 这次她是真的确信自己被耍了，不止被耍，连脸都丢尽了！ 她气得跳起来就往坻漠身上扑，忍不下了，她要动手！ 只是，人还在半空，泡泡却忽然狠狠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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