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暗层

尧大生出了宫后直接问路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今日也是一片热闹。　　　　四年未归的宅子积了一层细灰，秦氏正张罗着丫鬟嬷嬷打理宅子。　　　　苏家嫡子苏海晏跟在丫鬟后头跌跌撞撞地跑着，似乎想要抢夺丫鬟手里的扫帚来玩。　　　　路过亭廊时，小海晏没及时停住脚步，撞上了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大墙’。柔软的额头撞上坚硬的骨头，痛得他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尧大生被突然冒出来的小豆丁吓了一跳，一眼认出这是苏海青的弟弟，赶紧将孩子抱了起来掂了掂。　　　　尧大生个头太大，苏海晏突然被举得高高的，小脸一愣，非但没有止住啼哭，反而嚎得更加响亮！　　　　他不喜欢这个大块头！　　　　“娘亲，娘亲……”小豆丁哭得鼻头通红，生怕被这个从未见过的生人给掳走。　　　　丫鬟见了都吓了一跳，赶紧从尧大生手里接过孩子，又是拍背又是细声哄：“小少爷不哭，不哭哦……”　　　　“秋儿姐姐，我要娘！”　　　　丫鬟不知这位‘大块头’是谁，只想着恐怕是将军手底下的兵，只稍微礼貌地福了福身，就抱着小少爷走了。　　　　尧大生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是见过苏海晏几回的，不过想来年纪太小，不记事，自然也就对他没了印象。　　　　尧大生叹了口气。　　　　往前堂走去。　　　　苏烈见是尧大生，还客气招待了。　　　　让人给他斟了茶，才问：“大生啊，今日前来有什么事？”苏烈还是很欣赏这位龙骑营的统领的。　　　　尧大生没碰茶杯，只噗通一膝盖跪了下去：“将军，我想求娶苏海青！”　　　　苏烈握着茶杯的手一抖。　　　　“你说什么？”苏烈眉头一皱。　　　　怎如今这么多人肖想他的女儿。　　　　女儿才十二呢！　　　　“将军，我想求娶苏海青！”尧大生又重复了一次。　　　　只听上方嘭地一声，原是苏烈将杯盏直接掷在了桌上，打翻了半杯茶水。　　　　“你此事前来就要说这事？！青儿才十二岁！”　　　　尧大生一听，也知道太过鲁莽，就说：“我只求将军肯让苏海青与我定亲，我可以等她及笄。虽然我现今只是个四品小将，可我会奋力当上将军的！海青日后定不会吃苦的。”　　　　苏烈心情很是复杂。　　　　苏烈：现在是前有虎后有狼，个个都想娶他家青儿。　　　　不知道为何，有些气恼又有些自豪。　　　　可是——　　　　“我不能答应你。青儿的亲事会由她自己做主。若是她同意许给你，当爹的自然也不会加以阻拦。”　　　　这番说辞与对太子的完全不同。　　　　苏烈有自己的心思。他和青儿她娘一直不愿让那丫头入宫，若是尧大生当真能讨得青儿欢心，他就将人嫁了，也不错。　　　　但是……　　　　“我可要先告诉你，那日你随我入宫也见着了，太子与青儿……自小认识，感情也非一般人那样。我希望你能比太子对青儿更好。”　　　　尧大生一喜，这是给了他机会，于是他立刻道：“将军放心！我一定会的！”　　　　苏烈愁苦地皱了皱眉。　　　　也不知这样……对是不对。　　　　正当苏烈烦着，那厢尧大生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苏将军不喜太子吗？”听苏将军的口气，似乎并不赞同太子与苏海青。　　　　苏烈一怔，摆了摆手：“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你我为臣子，没有私下议论那位的资格！”说着，还责怪地看了尧大生一眼。　　　　心想，究竟不是大家出身，礼数少了些。只是……这样的人家想必更是会对青儿好的吧。　　　　“你家中高堂可安在？”　　　　“还有一位老母亲，一位兄长。兄长已经成亲了。”　　　　“嗯，倒是简单。”比起太子的门第，这样的人家才更好吧。　　　　苏烈揉了揉额头。　　　　“将军放心，我兄长已生下了孩子，到我这次子这厢，无传宗接代之扰。”尧大生十分认真地说。　　　　苏海青是为了救他的命，他必须这样做出保证。　　　　苏烈一愣，突然站起身来斥道：“你是什么意思？无须传宗接代？你是在诽议我女儿不能给你传宗接代吗！”　　　　气煞他也！　　　　尧大生一脸茫然，眼里又带了些惶恐。　　　　莫非……苏将军还不知道……？　　　　“将军，苏海青为了救我受了一刀，那一刀伤在女子怀孕的地方，太医断定此生无法育子。尧大生心悦于她，自愿求娶，还请将军将女儿嫁给我！”　　　　尧大生心里阴沉地想，若是将军知道了，定就不会把海青嫁到宫中了吧！究竟……太子也不会要一个不能生的太子妃。　　　　突然……他竟有种阴暗的快意。　　　　苏烈身子一晃，还没来得及说话，堂外传来一声高呼：“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苏烈飞快朝堂外跑去。　　　　只见妻子已经昏倒在丫鬟怀里。　　　　他大惊，“夫人！！”　　　　苏烈抬手掐她人中，替她轻轻抚动胸口，见她顺过了气才松了口气。　　　　反应过来时，冷汗都浸透了衣裳。　　　　“夫人，你要吓死我吗！”苏烈将妻子抱着，不由地大吼。　　　　秦氏才刚恢复意识，被他这一吼又想起方才听见的事，于是顾不得其他，狠狠抓着苏烈的前襟，大声质问：“你不是说青儿无事吗？怎么会……怎么会不能生了呢？！”　　　　“不可能，我要亲眼去瞧瞧，我要进宫……”秦氏站也站不稳，只跌跌撞撞要从他怀里走出。　　　　苏烈将人拉紧，“夫人，你冷静些，你冷静些！”　　　　如今想起，他也心里一骇。　　　　只见了女儿展颜欢笑便断定了女儿没事，如今听尧大生这样一说，简直如晴天霹雳！　　　　不能生育……　　　　这对一个女子来说，太过残酷了。　　　　哪怕女儿性情豪迈，他也不敢断定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一遭！　　　　“呜呜呜呜……我的女儿，我的青儿……天呐，怎么会这样！”秦氏泪珠滚落，伏在相公怀里泣不成声。　　　　苏烈沉默地抱着她，一言不发。　　　　“都是你，都是你！”秦氏突然又激烈地扯着他的衣裳，“若你不让她去军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会！！”　　　　“夫人……”　　　　“我的女儿……不能生，天呐，这究竟是不是报应！”秦氏抚着额大哭，苏家历代为将，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是不是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要让她的女儿承受这终生不能为人母的痛？　　　　秦氏险些哭晕过去。　　　　一旁的丫鬟也跟着大哭。　　　　小姐那样好的人，怎么就不能生了呢！　　　　“将军，夫人，都是我的错。若不是为了救我，苏海青也不会受伤。”尧大生沉默着站了出来。　　　　秦氏一见他是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差点扑上去打，她哭怒：“是啊，都是你！我家青儿那样瘦削，她救你！你就是受了那样一刀，你能如何啊！她不能生了，你晓不晓得！我的女儿啊……”　　　　尧大生黯然，又想跪下，结果让苏烈一脚踹开，怒喝：“滚出去，将军府不欢迎你！”　　　　苏烈对此人倒不是那样大的怨恨。　　　　无论那人是谁，青儿恐怕都不会见死不救。可这尧大生竟此时来提亲，真当他苏烈是傻子吗！　　　　究竟为了报恩而来，还是心里阴暗地想着女儿不能生了，身份就要降上几级方恰好嫁给他？　　　　苏烈不愿是后者，可恨得牙痒痒。　　　　噩耗来袭，他实在不愿再看见这个尧大生！　　　　只差人将他赶了出去！　　　　尧大生被扔出将军府。　　　　形容狼狈。　　　　他怔怔地盯着那偌大的门庭发愣，大抵还不知自己哪里冒犯了将军。　　　　有路人见他这样，便小心地上去问了声：“小哥，无事吧？”　　　　尧大生摇了摇头。　　　　“你是犯了错了叫将军赶出来了？”　　　　“不是……”尧大生苦笑一声，站起身走了。　　　　路人见他背影，啐了一口，心说还以为能听到什么闲话。　　　　结果是个傻木头汉子。　　　　且说把尧大生赶走后，苏烈赶紧将秦氏扶进屋里。　　　　一边小心地劝道：“你可莫要气坏了身子，青儿好着呢，且也不能只听那尧大生一面之词。我去宫里时还瞧太子喂她吃的，那样关切的样子哪里像是知道这些的？说不定就是那尧大生在胡诌！”　　　　秦氏本在小声啜泣，一听这个，连忙抬起那梨花带雨的脸，紧张地问：“当真吗？那你进宫去问问，问问太医究竟是哪般回事？若是空穴来风，可那尧大生怎么就敢直接来求娶？他怎么敢笃定我的青儿无法生育？”　　　　苏烈哑然，张了张口，还是决定先将夫人稳住：“总之如今我们说什么都不算，待我进宫去看看，仔细问问太医再说。”　　　　这事他也是半信半疑。　　　　一来，今日在宫中见太子无微不至地照顾女儿，实在不像是得知了女儿无法生育的样子。二来……便当他是阴谋论了，这尧大生莫不是早就看上了女儿，所以以此为说辞想求娶？可也不对，尧大生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敢将这样的事情乱说？　　　　“好，我这就进宫问问清楚。”　　　　“我，我也去！”秦氏迫切地想见见女儿。　　　　“唉，走吧。”　　　　两人收拾妥当，准备入宫。　　　　“娘亲！！”突然，身后传来儿子苏海晏的喊声。　　　　秦氏自责了一下，竟险些将晏儿忘了。　　　　她伸手将孩子抱在怀里，游移不定地问着苏烈：“可以将晏儿带上吗？”　　　　苏烈叹了口气：“还是别带了，孩子太小，他还不懂礼数。”　　　　秦氏想了想，也是。　　　　便也哄了哄孩子，将晏儿交给了嬷嬷。　　　　苏家夫妇便坐上马车去了宫。　　　　苏烈惆怅地望了眼宫门口。　　　　他们没有被传入宫，若是贸然前去只怕会被拦在宫外。　　　　只盼着……太子能放他们进去吧。　　　　谁知，到了宫门前。　　　　宫卫一见是苏烈，连忙行礼：“拜见苏将军。”　　　　苏烈摆了摆手，只问：“我携家眷想进宫瞧瞧女儿，你可通融通融？”　　　　宫卫一怔，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一枚令牌交予苏烈：“这是太子殿下交代的，若是将军想见安荣殿下，凭此令可去太医院。”　　　　苏烈心头微惊，没曾想太子竟做到这个地步……　　　　是了，那时青儿尚在军营，太子也总是每月送信，还捎来许多衣暖，总是怕青儿在营中过得太苦。　　　　那时他还笑说这两孩子竟还如此小意缠绵，不过两个八九岁的小娃娃。　　　　现如今，也许是他过于偏颇了。　　　　心想也是，女儿能得太子青眼，也不知是苏家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若章晟不是太子，兴许他早已同意了这门娃娃亲。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