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鸿的不周山四季分明,冬日里便是一片肃杀寒冷之景,山上飞禽走兽大多冬眠起来,生机稀落,偶有枝头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更衬托几分凄凉,倒是方寸之地有梅花正开得争奇斗艳。  秦鸿的水云间在不周山至高处,笼罩在重重云海之中,远远望去仿佛已入了天宫,朴实的红瓦青砖与碧蓝的天空相互辉映,有一种清冷的美感。  露色渐浓,秦鸿习惯性的坐在案边捧着一本书借着摇曳的烛火细细品读,脑海里却挥不去今日昆仑山上发生的颇为有趣的事情,想到顾北拿沈小姐没有办法时,还不由的勾了勾嘴角。  “上神想到什么了,笑的这么甜?”丫头忽然出现在对面,正端端正正的盘腿坐着。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秦鸿的确被吓了一跳。  “殿主半夜突然造访,实在是该先敲门的。”秦鸿喝了杯凉水压惊。  丫头自顾自地拿了个糕点咬下半口道:“我不是说随时来找你吗,你抱怨什么?”  秦鸿敷衍的道歉:“是我错了,那么请问殿主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丫头舔了舔嘴角的余屑:“带我去天宫找将军。”  “不行,你一个魔族老大,去天宫一旦被抓住就必死无疑。”秦鸿否决的果断,视线重新回到了书页。  丫头撑着额头,开始四处打量秦鸿的寝殿:“上神可是差我一个条件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由不得你不愿意。”她语气平和,随意中透着坚定。  秦鸿转而笑眯眯的为丫头倒了杯茶:“殿主有什么事要与阿恒说清楚可以让我去把他叫过来,阿恒对殿主这么上心,一定会来见你的。”  “你也觉着他对我上心?”丫头歪着脑袋问秦鸿。  “两个人在一起有矛盾很正常,你们不论怎么吵他都是对你最上心的一个。”秦鸿诚实地说出了心里话,毕竟是一个被阿恒隐瞒诸多事实的人,说话也不知道悠着点。  丫头满意的扯了扯嘴角:“忽然发现上神你也不是那么讨厌,如果没有先前你追杀我一事,我可能还会觉着你更好。”她没有提及现在与将军的处境,或者说她与将军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秦鸿一受到表扬心里美滋滋,笑容也扩散开:“其实我当时是手下留情的。”  “我知道,可你毕竟是把我打成了重伤。”丫头话锋一转,“话扯回来,快点带我去天宫找阿恒。”  秦鸿思忖半晌,勉为其难的答应了:“阿恒送你的那块玉有没有带在身边?”  “嗯。”丫头点了点头,“这玉是有什么用处么?”  “阿恒没有告诉你?那块玉是他向我讨要的,能遮掩你们魔族人的气息,连上面的花纹和字都是我替阿恒精心雕刻上去的。”  原来那个时候秦鸿上神就误会这么深了。  所以说阿恒对她这么好叫她如何能安分没有杂念的待在他身边?都是阿恒的错,既然一开始有喜欢的人就不该去招惹她。  丫头愣愣的看着秦鸿,一双美眸映着案上温暖的烛光,熠熠生辉。  “上神手艺不错。”  “……”  “我们走吧。”丫头起身理了理白衣上的褶皱,没有再给秦鸿一个眼神。  秦鸿吹熄烛火,日子过得也是相当节俭的:“殿主记得跟紧我。”  “好。”    所幸云亦庭位置偏远,远离喧嚣,秦鸿与丫头用不着避开森严的守卫,和富丽堂皇的宫殿,况且又是深夜时分,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人。  “其实撇开它在天宫不谈,云亦庭是个幽会的好地方,但我不建议你来。”秦鸿看着月色笼罩下略显冷清的云亦庭道,“阿恒喜欢清静,自从回了天宫,这偌大的云亦庭便只有他一个人。”  门前种着许多盛开的花草,月光下门庭敞亮干净,是将军素来的风格。  “你回去吧。”  “不行……”  “我会让阿恒送我离开的。”丫头霸气地打断秦鸿,回眸看着他的眼神高冷坚定。  秦鸿叹了口气,转身边走边说:“我走就是了,用得着这么凶吗?”  ……    将军的房间是很容易猜的,门前种满花草的那间便是了。  推门而入,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是崇吾山谷时将军房间内特有的檀香味,夹杂着将军衣服上的皂角香。  屋内烛火微弱,陈烛即将燃烧殆尽,却不见将军的身影。  将军的房间向来是整齐干净的,床上的被褥也收拾的好好的,所以这么懂得过日子的将军,搁谁遇见了谁都想嫁。  如丫头所料,伏羲令果真是被将军随意地扔在了案上,下面放着一幅画卷。  原来除了烧饭缝衣,将军的画技也臻入化境。  烛台上的烛火不声不响的熄灭了,是该换新烛的时候。  “殿主是想来云亦庭找我喝几杯?”将军的声音低沉,还含着几分忍着伤痛的沙哑。  他随手关上了房门,推开窗,照进来的月光足以让他看清丫头。  “我只是出去找个蜡烛的时间,殿主就给我这么大的惊喜。”将军坐在案边,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放下新烛,似乎不打算点燃。  即使是在天宫,将军也把日子过的那般平凡。  丫头从容的坐在将军身边,倒了杯茶递了过去,仿佛她才是这屋子的主人:“我不喝酒,将军润润嗓子。”  她心疼他的身体,心疼他任何脆弱的时候。  将军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还需要江恒解释给殿主听吗?”他大大方方的看着她近在眼前的容颜,她的眼睛沉静如水,不起波澜。  “解释什么?”丫头撑着额头微侧过身子看他,将军似乎真的消耗了许多的修为,平日穿寝衣的模样也绝代风华,如今却只剩温文尔雅,消不去眉间倦意。  “殿主今日在风云台上留给我的问题。”将军当着丫头的面不动声色的卷起了案上画卷。  “那件事啊……”丫头思索了一阵,淡淡开口,“我觉着我应该庆幸罹舢是将军喜欢的人,否则将军见着我这相貌也不会救我了。”  他们两个,话不用说得很清楚彼此也都懂。  那画卷上的姑娘与她容颜神似,眉目却比她有英气,她若是先注意的画像可能还会窃喜一番,偏偏一开始她便只看见了画卷上苍劲有力的两个字:罹舢。  原来将军对她好真的不是没有理由的,原来将军是真的对她好的,只是从来都把她当成另一个人看。  丫头觉着心里有些压抑,但也是相当会安慰自己的:“这么看来我对将军来说还是很特殊的,挺好的。”说不介意是假的,可她不想活得那么累。  丫头双眸黑亮,在黑暗里尤其好看,将军甚至看不出其中悲喜,他几次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才措辞妥当:“我对你狠不下心也喜欢不起来,所以殿主日后真的不必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因为我不想看见你。”  “将军这么直接的?”丫头凑到他身边,睁着双大眼睛抬头看他瘦削的下巴,这个角度看都是相当好看的,“那将军不如让我去死好了,将军你明知道我喜欢你,既然我喜欢你怎么可能做到不来找你?”  第一次当着将军的面光明正大的表白了一次,感觉还不错。  仿佛方才所有的不甘落寞都被抛开了,丫头的眼里只有欢喜。  小丫头这般直白,阿恒觉着自己所有的疏远都是徒劳,他低头看着她近在眼前的容颜,沉滞许久才缓缓开口:“让你喜欢上我,我很抱歉。”  小丫头离得太近了,他觉着自己心跳太快,呼吸有些沉重,头昏昏沉沉,他需要休息一下。  “殿主请回,江恒很累了。”阿恒抽出被丫头按着的手臂,起身时虚晃了几步才站稳脚步。  “将军何不把我当成罹舢,我就不信将军没有一刻认错过。”丫头没有再胡闹,只看了看阿恒方才饮过茶的杯子,很好,杯子见底了。  阿恒步伐不稳的向榻边走了几步,眼前愈发模糊:“有过,所以现在清醒了,我不希望殿主误会,我是为殿主好。”  丫头不慌不忙的走过去扶住声音渐渐微弱的阿恒,直到他靠在肩头沉沉睡去,才垂眸,看着他的目光柔情如水,尽是宠溺:“从延廷那儿随便偷出来的迷药还是很有用的。”  迷药是偷偷放在茶杯里的,将军喝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  她将阿恒扶到了榻上,小心翼翼的盖好了被褥,看着将军满面倦容,即使想发火也忍了下来:“等找到了上古仙灵再找你算账。”  你看看你把故事弄得不值一哂,却不知道有人愿意视如珍宝,将军啊将军,其实你也算对不起我的是吧。  丫头轻叹一声,余音被黑暗吞噬,她拾起案上的伏羲令,临走前不忘为将军压紧门窗。    昆仑山  北北说留下小晗替他打理昆仑山,果真就这么做了。恒无轩内大大小小的房间几十余间都被北北交付给了小晗,偏偏除了北北的寝殿。  不过无妨,谁让北北本来就这么幼稚呢,非要用这种方法来打发小晗走,却不知小晗总是有办法与他耗下去。  “今日收拾多少屋子了?”看见已经被小晗收拾的敞亮的屋子,北北站在门口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  “估计该有七八间了。”小晗一边擦拭着案上花瓶一边道。  彼时她的长发被一块粗布条随意的挽起,额前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袖口被高高的卷起,俨然一副贤惠勤劳的模样,再不见沈府时的骄纵。  “饿了没?”已是深夜时分,其实北北一直惦记着小晗还没吃过东西这回事儿,“我那边还剩些饭菜,冷了也是能吃的。”  剩下的饭菜……北北你承认你怕我饿着很难么?  小晗继续手中的活儿,没有理会他:“过了那个时候就感觉不到饿意了。”  “其实你没必要非要今天收拾那么多屋子的……”  他有些后悔对她的要求了,可惜话到一半就被无情的打断了。  “这间寝殿……以前住的是位傻姑娘吧,而且颇受北北照顾?”小晗放下手中抹布,站直了身体看着北北。  她太平静了,以至于北北不知道她喜欢听什么样的回答。  他措辞许久,才开口:“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自然是猜的。”小晗不紧不慢地解释,“衣柜里放着几套姑娘的衣服,盒子里还有少许首饰,墙角堆着破败的孩童玩物,抽屉中有一沓差不多几百张的废纸,纸上字迹潦草,写的是‘北北’,那衣服尺寸怎么着也是十八岁的姑娘的,可是地上的玩物分明与年龄不符,所以我起初的猜想是这姑娘心智不高,后来看见那么多废纸才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如果是个正常人,写了那么多遍的一个字如何还会写的不好看?”  沈小姐似乎有些难对付,北北不露声色的继续追问:“你是从哪儿看出来她颇受我照顾的?”  “这寝殿宽敞明亮,离你的寝殿又近,很明显你是对她上心的。”  “是我妹妹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不可能你教你妹妹写‘北北’这两个字吧?”小晗顺手抽出抽屉拿了一张纸,她平静的交到了北北手中,“看看,有印象吗?”  纸张皱的厉害,即使被小晗抖了几下,依旧沾有不少灰尘,页面泛着年岁的青黄,墨迹已经退了不少,不过不妨碍北北好好探寻。  北北将纸张塞回小晗怀中:“看上去是很久之前的东西,我没有印象。”虽然不记得,但也知道是一百年间发生的事,既然有十几载都是陪在沈小姐身边的,那么至少也是在二十年前了,二十年前……也算很久之前了吧……  “这是你的地方,你这么陌生?”小晗倚在梳妆台上,指尖敲打着桌面,嘴角的笑容耐人寻味。  北北点了点头:“既然这是客人的寝殿,那么我没必要进来……”看着小晗高深莫测的笑容忽然觉着不对劲,“沈小姐的问题是不是有些多了?吃点东西睡觉去吧!”  被一个凡人质问着尚不自知,顾北,你可以的。  天族人大都知道顾北上神与姑娘家接触的少,纵使分明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也会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出自然而然的高冷,今日能平静的对小晗问候几句实属难得。  北北觉着一定是这几日与阿恒呆久了,看着他与非羽的变化,自己的心也软了不少,日后实在是不能这般委屈自己,让这沈小姐胡来了。  “既然沈小姐对这寝殿这么好奇,这寝殿就是你的了。”北北转身,踩着月光投落下的影子,迤迤然的离开了。  小晗看着他那潇洒的姿态,忍不住“哼”了一声,手还配合的重重拍了下桌面。  男人啊,总要弄出几个与他扯不开关系的姑娘才行。  到最后想摆脱的时候,好一点的东躲西藏,那些姑娘找不到了至少可以淡忘,差一点的突然出现在人家面前,什么忘记了通通都是废话。  是否喜欢过她她不知道,可是师父对她好是真的,想摆脱她也是真的,不论出于何种理由。  不过她沈兮晗是不甘心的,凭什么也不给她弄一颗丹药让她选择性失忆,既然她还记着过往种种便不会让顾北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了。  反正他也不记得那个傻姑娘了,所以情况应该不是很糟糕。    这么想着,小晗果真就觉着舒服多了。    浑夕山  丫头回到寝殿时将近破晓,浑夕山彼时静得可怕。  她将伏羲令收好后便伏在案上小憩了一会儿,这几日烦心事颇多,她时常会整夜整夜的辗转,不知不觉就到了白昼,她真的是很累了。  延廷进来的时候天际刚露出微光,丫头觉着自己没睡多久便被敲门声惊醒了。  “进来。”丫头喝了杯茶润润嗓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叫我?”  “殿主去江恒那儿抢伏羲令了?”延廷索性直接质问。  丫头倒也不隐瞒:“是啊,你怎么知道?”  “今日江恒受了重伤,是个抢夺伏羲令的好机会,延廷觉着殿主是等不及的,所以应当会去天宫,今日之所以来这么早,是看看殿主有没有毫发无损的回来。”  “延廷今日事情考虑的全面了,往日可不会想那些东西的。”丫头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一句赞赏的话也说的平平淡淡,“你看看,这是我从江恒那儿拿来的伏羲令,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嘛。”她挥了挥衣袖,伏羲令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案上。  延廷拿起伏羲令仔细观察,沉默半晌,手心缓缓握紧,正寻思着说些什么,被推门声打断,延廷望向门口,浑身一滞,几乎是下意识的消失离开了,连带着手心的伏羲令。  而这一切,站在门口的延廷还没有反应过来。  “殿主……”延廷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沉着淡定的丫头。  “来盗伏羲令的,很有可能是逢源,他们狐族幻术最厉害了。”丫头不慌不忙地解释着。  延廷继续不解的走了进来:“殿主一早就识破了?”  丫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是啊,从他敲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延廷你从来不敲门。”  能被殿主如此轻易的识别出伪装他的人,延廷还是有些满意的:“我刚刚好像看见他手里拿着伏羲令。”  “那个是假的,既然他们知道我的计划了,那么不给他们弄个假的,我这些日子是不会安生了。”丫头故作无奈的轻叹了口气,“啊,对了,延廷,你来这么早有事吗?”  “我看殿主这几日睡的都不安生,今日起了个早去凡间为殿主买了点檀香,那檀香可以安神,本来想着在门口为殿主点上,然后听见里面有声音就进来了。”  关于殿主方面,延廷始终是心思缜密的,这点时常让丫头相当感动,只是感动久了,丫头也就习惯了,不会时常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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