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等了一会儿,台下依旧没人回应,他挥袖熄灭台上烽火,宣布道:“那么这一次的比试就到此结束了,各位不想离开的可以继续参观昆仑山。”  他将手心的伏羲令微笑的送入阿恒手中,等着人群散去才扶着阿恒走下了风云台。  “我带你去丹灵帝君那儿疗疗伤。”秦鸿的话是陈述语气,可依旧包含着过多的无奈。  阿恒摆了摆手:“不用,休养几日就好了。”  从前战场上大大小小的伤也受了无数次,早就习惯了,知道自己的身体自愈能力如何,再者他向来不喜欢麻烦丹灵帝君,生怕哪一日他就提起了当年罹舢的事。  其实倒不是他喜欢把罹舢藏着掖着,只是他不希望那一次次的提及迫使他无法一个人安稳的度过余生。  北北不满的嘀咕了一句:“你说还有多少日子能给你休养……”  秦鸿立刻朝着北北的身后使了个眼色,北北颇有意会的闭口不谈,回身时正好看见丫头站在几米之外,气定神闲的看向这里。  “殿主怎么还不回去?”秦鸿眯着眼打量逆着光的容颜,先前她在台上没有好好注意她的变化,这会儿才发现她比初见时要英气许多,连带着气质也提升了。  丫头慢悠悠的走近几步:“我想到我们间还有点仇没报,所以想与你商量商量什么时候有时间。”她看着秦鸿的眼神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可是秦鸿知道其中并没有善意。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温暖舒适,阿恒觉着自己几乎要睡过去了,也就是在听到丫头的声音时才强撑着几分意识回头看她,眼底懵懵懂懂,不复平日清明。  小丫头睫毛本就长,彼时还覆上了厚密的光点,衬的双眼清澈明亮,仿佛其中有温柔乡,叫他深陷难拔。  这大概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不论她好看与否,总有你痴傻笑对的时候,丫头如此,阿恒亦是如此。  秦鸿扯了扯额前垂下的须发,笑得牵强:“殿主怎么这会儿来找我报仇,我记得那时在崇吾山谷看见殿主时,殿主可不像现在这样计较啊。”  “那个时候心有顾虑,患得患失,矫情的不像话,后来有些事想开了,就什么都说了。”  “殿主想开了什么事?”秦鸿好奇。  “关于责任,关于生活,关于喜欢。”曾经用了多少个日夜得到的答案被她风轻云淡地说出了口,“魔族要好好整治,日子要舒服的过,喜欢的人,要慢慢追求。”  感受到阿恒灼热的目光,丫头歪头淡笑的看过去,正好看见他迷茫痴痴的模样,或许是将军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考着什么,又或许是将军的伤势所致,总之,这样的将军,她喜欢的不得了。  “将军你说对不对?”  阿恒收回视线尴尬的轻咳一声,握紧手心的伏羲令,垂首看着地上她纤细的影子:“随你怎么想。”  阿恒今日怕是要被这丫头吃得死死的了,台上台下都没能堵住她愈发伶俐的嘴,可以说是相当稀奇了。  丫头倒也不恼,笑容却渐渐隐匿:“将军你……”她顿了顿,“伤势如何?”  阿恒扯开被北北扶着的臂膀,稍稍挺直了脊背,正色道:“殿主应该去问问后澈他怎么样了。”  “他那边有延廷,我不用问,我更关心将军。”丫头确实直白实诚了不少,对将军的喜欢再也没有藏着掖着了。  丫头对他说的话从未有一句如此刻般露骨,阿恒觉着果真是自己年纪大了,几句好听的话都不敢听,他避开丫头满是深情的视线,脸颊似乎染上薄红:“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他转而对顾北嘱咐道,“顾北,好好招待殿主,我回去休息。”  阿恒觉着自己拿这个丫头越来越没有办法了,他需要快些离开,生怕什么时候控制不了就把喜欢说出了口。  后来每每拥着丫头的时候,阿恒也会取笑那时自己的幼稚,明明言谈举止都表明了他对丫头的好感,还非要口是心非的去与丫头拉开距离,也就是顾北和秦鸿习惯了看破不说破,否则丫头一定是极其高兴了。    将军说走果真就消失的决绝,丫头无奈的摇了摇头,想着总会有办法的,阿恒会好起来,她会走到他身边。    “殿主被灵魁抓伤,伤口多多少少会含有毒素,我从小与父君学习医术,可以帮你看一看。”这是北北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与非羽说话,顾及到先前当了她的面说她的坏话,他声音压的很轻柔。  丫头打量着北北许久,忍不住冒出一句:“我忽然觉着上神看着很熟悉。”  北北嘴角笑意舒展开来,看来妹妹对哥哥总会有熟悉的感觉的,即使素昧平生。  “我想起来了,是在小晗的画像上。”丫头恍然大悟。  “……”  丫头忍不住继续八卦:“神仙是不是都喜欢惹风流债啊?”  “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北北觉着胸口有些压抑,为了什么他不知道。  “虽然小晗的事我管不了,但她是我好朋友,我实在不想看着她总对着几幅画卷傻笑。”丫头的话点到为止,看着北北愣怔的神情也知道他与小晗的故事不是三言两语道的尽的,丫头苦笑一声,感情的事啊,最磨人了。  “秦鸿上神欠我一个要求,是我方才决定用来当作你无缘无故打我的补偿,我会随时上不周山提出来的。”丫头决定大度一回。  秦鸿想着这条件不错,满意的点了点头:“秦鸿随时恭候。”    丫头离开的时候被北北叫住了悠哉的步伐。  “这瓶药对你伤口很有帮助,记得伤口没好不要喝酒,忌辛辣,也不要碰水。”北北认真的交代。  “上神想让我全身发臭吗?”丫头接过北北扔过来的精美药瓶打趣。  “没让你不沐浴,只是伤口尽量不要碰水。”北北颇为无奈。  丫头诚恳地道谢:“多谢上神。”  “嗯。”    时间还很长,足够北北用余下的时光好好补偿他本该疼爱入骨的妹妹。    “跟阿恒抢姑娘?”直到丫头离开了,秦鸿才忍不住把心里话问出口。  北北转身迈出步子:“想多了。”  “小晗又是谁?”秦鸿跟上他的步伐。  北北面不改色:“与我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昆仑山十二月的景色怡人,温度依旧会冷入肌肤,小晗出现在眼前时却已大汗淋漓,嘴唇泛白,隐约可见裂开的痕迹,长袖被高高卷起,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臂,一双美眸依旧灵动。  “你怎么来了?”北北不觉惊喜,冷声问道。  一是怪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擅自寻来,一是他根本不想在昆仑山看见她。  正值傍晚的夕阳在小晗脸颊留下淡淡的一层光晕,模糊了北北看着她的视线。  超凡绝尘,温婉大方,北北想,那个时候她是这样的。  小晗喘着粗气断续开口:“我……我来……求仙问道。”上山的路她走了很长时间,每次多累几分心底的喜悦就增加几分,她是真的迫不及待的想看见北北。  她描绘过很多重逢的情景,也早就编好了各种得体的理由,偏偏人在眼前时,才惊觉大脑一片空白,胡乱的借口已经脱口而出。  “昆仑山可不是一个求仙问道的地方,沈小姐搞错了。”北北和颜悦色的解释给她听。  小晗用袖子拭去额角汗水,不慌不忙道:“原来是我搞错了,可是我辛辛苦苦走这么久,实在不想就这么回去了,不如上神教我些什么?”她的回答一本正经,好想她真的别无所图。  北北注意到她手背的伤口,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拜师学艺?”  “只学艺,不拜师。”听说师父和徒弟在一起违背伦常,小晗权衡良久,回答道。  北北忽视了她的请求:“你怎么知道我在昆仑山的?”  小晗想了想:“我只知道昆仑山住着神仙,并不知道这个神仙就是你。”  猜到她的回答毫无用处,北北没有继续追问,猝不及防的抓起她的手臂解开了缠在手上的布条:“我不授艺。”他漫不经心道,“你这伤口是我山上白虎抓伤的,我帮你治好后你就离开。”  北北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带着薄茧,覆在手背有温热的触觉,是她久违的记忆。  秦鸿忍不住调侃:“我们的顾北上神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  某人恬不知耻地回答:“我向来温柔。”他松开覆在小晗手背的手,血淋淋的伤口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疤痕,“你可以离开了。”  “我没有银子。”  “我可以先借你。”  “反正都是要还的,北北你不如先收下我,我帮你洗衣做饭,你付我银子,等路费攒够了我就离开。”小晗不死心。  北北坚持道:“那我就不用你还了。”  小晗认真的摇了摇头:“不行,白拿人家的钱我会心有不安的。”  北北无奈道:“这样吧,我付你银子,你去我旁边这位上神那儿,他那边应该会缺人打理。”  看着北北的一个眼神,秦鸿心领神会,堆出笑容看着小晗:“我叫秦鸿,沈小姐完全可以去我的不周山玩一玩。”  不等小晗回答,北北转身迈出步子,随意的撂下一句:“就这么说定了,秦鸿你先帮我付一下银子,我还有事。”  “师父啊师父,您这样逃避有意思么?”小晗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看见北北微微一滞的身躯,勾唇缓缓走近他,“师父从前可是对我视若珍宝的,不忍心对我冷言冷语,更不用说故意疏远我,现在即使什么都忘记了,怎么着也该念着旧情吧,更何况,”她顿了顿,在北北背后站定,一字一句,声音异常魅惑,“师父从前总喜欢拥着我睡觉的,所以师父与我的关系,撇不清了。”  朝相暮处,柴米油盐,早就撇不清了。  北北也觉着自己是个混蛋,不仅觊觎人家这么小的姑娘,还有始无终,自私,实在是自私。  秦鸿揣着一颗平常心打趣北北突然冒出来的麻烦事,看着姑娘的眼底温柔如水,这丫头,当真是聪明的很。  小晗强硬的态度多多少少掩饰了话中真假,她静静地握紧折扇,等北北的决定。  “北北好听一些,以后在这昆仑山上,不要叫我师父了。”有一点要承认,沈小姐是可以找各种理由留下来的,他既说不过她,便不会浪费时间了,反正又不是与沈小姐共处一室,无妨,无妨。  听见北北松了口,小晗也终于安下心来。  她现在后悔了,早知道不论什么情况下说出实话总会有好处的,当初就不该欺骗非羽,说不准现在她与江恒可以安稳的走过一段日子,好过非羽从来求而不得。    得到过,要比得不到好太多。    “沈小姐是骗顾北的吧?”秦鸿走到小晗身边与她一同盯着北北渐行渐远的凉薄背影。  小晗回过神:“什么?”  秦鸿挑眉:“以我对顾北的了解,他再怎么混蛋也不至于与那么小的姑娘睡在同一张榻上啊。”  小晗面不改色的应道:“是啊,我不这么说,怎么会有十足的把握让他留下我呢?”  想当初即使是暴雪雷雨的夜晚师父都要亲自把她送回家,又怎么愿意让她留下来与他单独呆一夜。  “可是顾北现在不记得你,你这么纠缠下去不担心他对你心生厌恶?”秦鸿侧过头看着小晗对那背影一副爱慕无疑的模样。  “喜欢也好,厌恶也罢,到最后他总归是要记住我的。”她顿了顿,“秦鸿上神,你可能不知道,作为凡人的我,从来没有指望过能与北北有一个好一点的结局,从未。”  仅仅关于寿命便是可望不可及的,这辈子能遇见师父是她的运气。  凡人苟且也就几十年,弹指一挥便是一辈子,她这辈子,至少还能遇见一个如此惊艳的人。  下辈子大概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秦鸿张了张嘴,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知道顾北的故事,一直都知道,只是现在他讲不出口。    浑夕山  风云宴惨败后,孟槐不声不响的回了浑夕山,开始思考新的策略。  案上浮沉盏落了灰尘,孟槐如同呵护珍宝般轻轻把它拿起来擦拭,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殿主,江恒从前不是不参加风云宴呢,怎么这次就赖在台上不走了?”逢源不解。  孟槐吹了吹浮沉盏上的灰尘,不紧不慢道:“他一定是猜到我的计划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不急,江恒得到伏羲令也会把它像废品一样扔在一边,他要它没用。”孟槐埋首仔细打量浮沉盏,“我现在倒是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儿,逢源,我们只要等着就行了,非羽会帮我们拿到伏羲令的。”  “殿主为什么突然间就对伏羲令感兴趣了?”逢源继续好奇。  孟槐放下浮沉盏:“浮沉盏一事闹得这么大,她一定都弄清楚了,她这一次是想利用我找到上古仙灵,可没想到失败了。”  “殿主要上古仙灵做什么?”  “救心上人啊,她与江恒在崇吾山谷相处了这么久,喜欢上人家很正常,所以她一定是想用浮沉盏救江恒的。”  孟槐向来心思缜密,他看得见非羽最后望向江恒时尤其担忧的眼神,那是从前他在她眼里从未见到过的,所以再根据非羽态度的转变稍稍动动脑,便能够弄清楚前后因果了。  “可是殿主若是也想着等您寻到呢?”  “不会的,江恒一天不使用伏羲令,我们便都有机会,可是江恒活不了几天,只要他魂飞魄散便是浮沉盏也救不活了,所以非羽她等不急,这次她会亲自去拿伏羲令。”  孟槐想的全面,如意算盘也打得相当精彩。  非羽她不愿意跳入这个圈套也不得不跳下去。    月入云中,夜风乍起,几杯温茶入喉也没能驱散体内寒气,丫头压紧了被风吹开的门,继续坐回案边扶着额头寻思心底事。  顾北的药涂上去之后果真痛感就不强烈了,现在想想,那时自己怎么就毫无防备的收下了天族人的东西,还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延廷来的时候丫头尚在神游中,几次有节奏地敲打桌面也没能唤回她的思绪。  “殿主,伤口给我瞧瞧。”延廷无奈开口。  “你来了。”丫头惊醒,“我没事,你不用帮我看。”她一个姑娘家,伤在后背,给延廷看总归是不妥的。  知道殿主的顾虑,延廷没有再强制要求,只将藏在袖中的药放在了案上:“灵魁利爪有毒,不过毒素不深,殿主可以将这瓶药敷在伤口上,伤口不能碰水,这几日我会将殿主的饮食换成清淡的,酒也是不能碰的。”  延廷提的要求与顾北不约而同,丫头点了点头,没有提及顾北的事。  “后澈还有鸣堇他们伤势如何?”  “几位将军伤势都不重,只有后澈修为损失的厉害,需要在生死湖好好休养。”延廷开始帮她收拾散乱在案上的几本书。  丫头摸着杯沿,若有所思:“后澈伤重,那么将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延廷胡乱开了句玩笑:“殿主不会打算趁这个时候去把伏羲令抢回来吧?”  “延廷你果真还是最了解我的。”丫头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殿主今日在风云台上对江恒的举止就不怕孟槐误会什么?”延廷只一心以为殿主在随口附和他,没有揣摩殿主笑容里的真假。  “我不知道孟槐怎么想,但我觉着大多数人还是觉着将军对我有意思,或者觉得我在勾引将军,反正不管如何,对我都没什么影响。”只要没人当着她的面骂她,她都可以接受,“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丫头伸了个懒腰,连连打着哈欠,眼角已经沁出泪水。  延廷轻轻“嗯”了一声后便乖乖出去了,又留下丫头在清冷的寝殿内心事重重。  她决定去一趟天宫,所以不得不瞒着延廷,毕竟某人把什么事都称之为“冒险”,不许她做这也不许她做那。    延廷随口说的那一句没有错,她的确想要找将军抢伏羲令。  孟槐那边可以等,可是她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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