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澄心堂打扫出来,大爷还有两天功夫就到了。所有的帐慢被褥全都换成新的,摆件到后库捡一些素净的放上来,还有新制出来的书,一并挪到外间,给大爷辟出来一间书房。”府里头一起跟过来的嬷嬷前前后后嘱咐一遍,唯恐有半点疏漏。    “澄心堂是不是偏了一些?咱们修大爷这么金贵的人,合该住正院的!咱们接着信儿就已经收拾出来了!”原本留在这个别院的丫鬟婆子,自从接到消息就欢天喜地,立志要好好奉承这位大爷,说不定一得了主子的欢心,就能长长远远地攀在高枝上,一家子随着一同回京去了。    好过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苦熬一辈子,连个油水花都见不着!    “糊涂!”李嬷嬷一沉脸:“这里虽然是别院,到底大爷是小辈,上面有老爷太太一层,又有老太爷老太太,怎么能大大咧咧住了正房?这哪是大户人家公子哥的行事?”    大爷卫修是侯府的长子,却也是庶子,然而因投生在了人丁凋零的二房,只有他一个独苗,还自小体弱多病,因此便看重一些,也算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卫修的病最是怕寒气,每到寒冬时节便要发病,老太太便让他去南方避一避,也算是散散心。    乍一看又是千里迢迢让他回来养病,又是拨了丫鬟婆子精心伺候,实则要是真在乎他,怎么会在寒冬腊月的时候让他走这么长的路来到蜀地过冬?李嬷嬷一手奶大了卫修,知道这个大爷招眼,家里老太太又是个糊涂贪名声的,所以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就怕给主人招来骂名。  “嬷嬷您看,用这个雨过天青的瓶子装了梅花,放在圆凳子上,可还好?”一个清甜俏丽的丫鬟配了一个赏花梅瓶拿过来。    李嬷嬷点头道:“这还不错,又素净有雅致。”又看了那个丫头一眼,见她倒还齐整,便道:“你便留在这房里,帮着伺候一下大爷吧。”    反倒是之前那个出了馊主意的管事嬷嬷,李嬷嬷懒怠在意,她涨红着俩躲在一边,暗地里啐了一口使巧劲攀上了李嬷嬷的丫鬟。    本来估摸着还有几天功夫才能到,谁知李嬷嬷刚回来就有人报:“大爷已经进了城了!”  “什么?这天寒地冻地赶这么做什么?倘或一不留神这马蹄子滑了可怎么处?”李嬷嬷又是嗔怪又是高兴:“大爷现在在哪里?”    “这几天没好生吃饭,本来赶着这不晌不午的时候进来,大爷就先去一家酒楼,说吃了饭就来。”    “胡闹,外面的饭也是混吃的?都已经到了家门口了,还要到别的地方吃饭,你们也不劝劝,闹了肚子,你有多少客脑袋够赔的?”  “还不是小满姐姐出的主意?大爷从来都不违了她的意。”小厮跟李嬷嬷很是熟悉,也不怕,吐了吐舌头,半是抱怨半是玩笑:“我们又不是您老,劝什么大爷都听的。”    “你这鬼头,就会耍嘴!”李妈妈笑啐了他一口,又加紧去布置。    此时她心心念念的大爷正靠在江月酒家二楼的栏杆上,往远处看,神情晦涩不明。    “大爷,我都打听过了!这家里最有名的菜色就是鸳鸯炙,是前朝传下来的菜色。”小满在卫修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凭什么菜你捡着大爷爱吃的端来几样就罢了,没看大爷正想事情吗?”另一个丫鬟叫白露的偷偷拉她的袖子。    “鸳鸯炙?”卫修听见这个名字,转过头来,面容比外面飘的雪还要白,却白得晦涩不分明,看上去病弱不堪:“这个名字倒是有些意思。”  “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用一只公鸡一只母鸡放一处烤了①,要说这也是做鸳鸯倒也怪可怜的。”小满得意洋洋向白露晃晃脑袋,惹得白露低头一笑。    “还有其他的没有?”卫修听着有趣,少见地问起了吃食。    “要说其他的,有红油猪蹄,葱烧乌参,干贝鹅掌......②”小满一路念下去,念了两个就没了兴致:“左不过是些贵的食材胡乱烧罢了,还没那个叫什么鸳鸯炙的有意思呢!”    “大爷如今正病着,怎么好吃这些油腻腻的?随便做些小食垫一垫肚子,回家去吃罢!”白露皱着眉头,温温柔柔劝着。    “好!我去找人来!”小满一出门仿佛出了笼子的鸟,恨不能多转几个地方,也不去叫小二,自己一路跑下去找人去,旋风一般刮过去,刚到了楼下,就撞到了一个人。  “哎呦!”    “呀!你可没摔着哪儿吧!”小满慌忙去扶地上的妇人。  “你怎么走路不看人的!”那妇人见小满衣饰华丽,不敢大声吵,只能咽下骂人的话,嘟嘟囔囔埋怨,一摸鬓边才发现少了东西,开始四处寻:“我的簪子呢?”    “这是不是你的?”小满眼尖,看见地上有个东西闪着金光,便拾起来给她看。  那个妇人松了一口气:“正是这个,昨天我那口子刚送给我的。”一时看小满也没那么生气了:“多谢姑娘了。”    小满捡了簪子,递过去给她,无意间一低头,心里一跳,触电一般一下子把手缩回来,拿着簪子使劲看。  “姑娘?姑娘?”那妇人心道不好,别是这个丫头看中这簪子了吧!    “你这个簪子是从哪儿买的?”小满越看越吃惊,赶忙抓住妇人问。  “我那口子在当铺里头拿的,算十两银子,专给我挑的。”那个妇人在我字上狠狠一顿,提醒这个不长眼的丫头,簪子还是自家的。    “那我给你十两,你把这个簪子给我。”小满心急,拿出来荷包,一掏只有二两,小满没柰何,只好跟她说:“你等着我,我拿了钱就给你!”    “你真的看真了?那是姨娘的簪子?”同行的几人听了都被唬了一跳。  卫修是姨娘所生,虽说相处不多,却也知道生母生前有个特别喜爱的镀金蝴蝶银簪子,十几年来一直都是姨娘的宝贝,直到下葬之后,还特地嘱咐了要随葬,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瞧得真真的!我打小伺候姨娘,十三岁才跟着大爷的!这个东西我天天瞧见姨娘带,抠了眼珠子也认得!”    “现在人都没了?咱们怎么找?”白露发怨道。  “我要说了谎,让阎王半夜收了我去!”小满跺着脚发誓,方才她才刚说清楚拿了钱下来,早不见了这个妇人的踪迹,这会说给谁听也不信。    白露眉头深锁,想到一个可怕的事:“难道有人掘了姨娘的坟?”  小满吓了一跳,连忙去捂白露的嘴,手指头都是抖的:“你...你可别瞎说!姨娘正经生了大爷,也是上了族谱入了祖坟的,都有人守着,哪有贼人掘了去?”    再回头看卫修,早已脸色惨白,攥着椅背的手越来越紧。他知道,别人不可能,但他那个嫡母说不得就做的出来。    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没心情再去吃饭,直接就回到了府上。李妈妈欢天喜地接进来,却发现几人都不对。    “不可能!侯府断不会出这样的事!”李妈妈听了此事,大为震惊,但却斩钉截铁地说:“掘死人墓,这是辱人祖宗,二太太再瞧着大爷不顺眼,好歹百年之后还要靠着二爷添香,二老爷也不会让二太太做这么蠢的事情!”    “那个簪子不可能是假的!别的蝴蝶上头的须子都是半弯的,唯独这只是卷着的,翅膀下面藏着米粒大小的字,一边是个荣,一边是个启,就是二老爷和姨娘的名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事!”小满见没人信她,便大声嚷嚷出来,她就认得这两个字,还是姨娘一遍又一遍给她讲的。    “奴...奴婢倒是见过姑娘说的那一只。”他们这边说的热闹,却听见门口传过细细的声音,几人大惊,一眼看过去,才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新来的丫鬟,因他们说的急,竟没发现这个人。    “你在哪儿见的?”李妈妈顾不得去追究她没眼色乱听话,忙去询问这件事。  “就在后面库房里,当初还是我拾起来的。”那个丫鬟低着头答道。    “那就对的上了!二老爷当然到这里住过一段日子,姨娘也跟过来伺候,就从那时候开始,姨娘才开始得宠的。许是那个簪子当年打了两对儿,另一个落在这里了。”  “就算在库房里,怎么能跑到别人手里去?”白露还是奇怪。    “说不得是被哪个手里不干净的给摸出去了!”李妈妈一知道不是之前那般猜测,就松了心神:“回头查问查问就清楚了。”    比起二太太掘姨娘坟头这样能引起族内纷争的大事,出个偷盗的下人简直是小事。  然而这个府里面的管事嬷嬷就没那么轻松了,这本来是她的锅,没管好府内财物,她有失职之罪。然而跟着李妈妈对着单子查库房的时候,却出了一件让她冷汗涔涔的事情。    当初收进去的金银首饰少了几件,这也罢了,但是里头放的东西全都换了地方,李妈妈嗅觉很是灵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细心一查看,在门后面有烧过炭火的痕迹,门前的土里埋着药渣,院中的竹子断了好多棵,沿着墙根一路摸过去,墙上有不起眼的脚印子。    “有人在库房里头过日子,你们这些守门的都不知道?”不说李妈妈,连卫修也觉得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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