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书房中,悄然到访的暗夜访客,正矗立在安徒生面前。 「…我说你啊,就算失恋了,为啥要往我这跑啊。」 「哼,看在你带了不错的酒的份上,陪你喝喝也不是不行。」 基督山伯爵携着上好的洋酒,也不知道是打哪弄来的,一来就是直接先放桌上再说。 「哦?不愧是大作家啊,看来我连解释都不用了。」 彷佛当自己家里似的,岩窟王熟练地倒起酒来,坐进柔软的沙发里。 「怎么?打算放弃了吗?」 「你看上去并不是会放弃的类型啊──」 「不过,识相的放弃也是能被原谅的哦?」 看上去只有十岁模样的安徒生,拾取起刚倒好的酒杯,晃了晃杯身,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那样子看上去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收起你那无谓的关心吧,我还没有落魄到需要让人怜悯的地步!」 「干了这杯吧,可别浪费这美酒。」 正当安徒生还在品尝这酒龄所带来的陈年风味之时,基督山伯爵倒是自顾自的说起一堆话来。而大作家只是挑挑眉,你一来我一往的互相酒后疯言,算是一种发泄。 「我说你这家伙女人缘不是挺好吗?」 「怎么到这边栽了跟头就算了,还吊死在一棵树上?」 天使系儿童作家随口问问,在他的眼里,爱德蒙或许还算得上不错的取材的对象。 「哼,我可没有对她那么执着。」 「只是现在的她跟我,都有着互相需要之处。」 「嘛,你要说互相利用也行──反正我们一开始,就是共犯关系啊…咯咯。」 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喝醉的基督山伯爵,那狂妄的语调事实上跟平常并无区别。 「哦?还沉溺在自己的美梦之中吗?」 「我可没听说过复仇鬼也是能这样自我催眠的。」 「想不到你还真的那么中意她啊。」 逐渐喝个满脸通红的安徒生,毒舌的力度则开始有增无减。 「…那是当然的了。」 「对我而言,她…是特别的存在。」 情绪又突然跌落谷底的爱德蒙埋首伏案,那低落的语气彷佛跟刚才是不同一人。 「那么你的海黛呢?大情圣。」 「这么快就忘了你曾经的宠姬吗?」 天使系作家摇摇手中的酒杯,打了个嗝。 「呵呵,既然你们都记得海黛,但是她啊实际上──」 猛灌了自己一大杯酒下肚,基督山伯爵低呼一口气。 「算了,根本无所谓。」 「被固定在复仇鬼这个框架的我,此世根本不存在海黛。」 打从以Avneger现世之后,岩窟王就已经注定不会再拥有珍爱的宠姬。 「唷,开始自暴自弃了啊?」 「那么,就姑且来问问吧──」 「你对那家伙,难道是一见钟情吗?」 安徒生姿势夸张的躺在沙发上,醉意似乎越来越深。 「…不,不是。我啊,可是跟罗曼史小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哦?」 「她让我成为憧憬对象的存在,我也在她身上看见了自身过去的影子。」 「啊啊──是啊,或许一开始我就注目着她了吧。」 回想起监狱塔那时候的光景,那时候的他认为这样的小姑娘根本不可能逃过魔术之王的陷阱。若是作为奖赏,简直是做球给他的最佳祭品。 他为她所准备的剧本,到最后肯定会看到对自己发着诅咒的少女吧── 然而他错了,彻底的错了。 名为雨音澪的少女,对于路上所遭遇的灾难并没有埋怨过谁,而是硬生生地吞下那些令人颤栗的苦痛,以钢铁不屈的意志走到了最后的舞台。 少女并非冷酷无情,她也是个会害怕畏惧未知的人类,但是她选择携着希望前行。 ──是啊,或许是看到她身上还带着希望的光辉吧。 在黑暗的深渊底部挣扎的复仇鬼,也会向往这样的光辉吗?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因为,他也曾经是个人类啊。 越是那样深刻爱过某些事物的人,所反转的恨意也越强大。 或许害怕那样的希望之光熄灭,所以他反而成为包围并衬托光明的黑暗。 这小小的星芒,或许没有太阳的光辉强烈到能够普及万物、照亮大地,但是能陪人渡过漫漫长夜,从最深的黑暗走向黎明。 虽然连岩窟王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身为这样一个复仇鬼,却是渴望着希望的。 被诅咒与恨意覆盖才能活下去的复仇鬼,追逐着希望的光芒。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但是,这就是基督山伯爵(t of Monte Cristo)的故事。 『等待,并怀抱希望。』 *** 一望无际的无垠黑暗。 当少女魔术师拥有意识时,她看见岩窟王站在自己的面前,大口地喘着气,地上溅满血迹。 她的视线移到前方,在那黑暗特别显眼的灿烂黄金鸟,正在站在伯爵前方,那处变不惊的泰然神情,在这里反而显得冷漠无情。 ──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澪内心暗忖时,殊不知下意识的将心里话也给说了出来。 「哦?总算有意识了吗?亲爱的Master唷。」 看上去相当狼狈的岩窟王,并没有转身过来,因为他正在全力戒备眼前的敌人──是的,正是施予的英雄。 「这里是…难道,又是我的梦境?」 见着这样的情景,黑发少女忍不住心又再次抽痛了一次,但是也相当容易判断出这并非现实的世界。 「开头就有个清醒的认知,姑且算是好的开始吧。」 「妳啊,可让我轻松点啊──这次的敌手,还真是格外难搞。」 基督山伯爵自嘲地笑道,但是澪心里明白现在并不是相当轻松的局面。 少女魔术师扬手念起治愈用的魔术,虽然身为魔术师的才能可以说是废柴等级,但是这时候不做点什么只会显得更废柴。 对面的白发青年并非本人,显而易见的是梦境中的幻象。 更正确的来说,这正是澪的心魔所形成的样貌。 岩窟王先前歼灭的,正是栖息在她体内那些黑泥所渗入的诅咒与恶意,他们就像癌细胞般,总是在人心最脆弱的时候侵入。 这一次也是一样,在第四特异点遭遇各式各样的间谍战,在最后才察觉陪伴自己到最后的人,也不是那个她以为的人,少女魔术师内心的信任在一刻被破坏殆尽。 明知并非本人的罪过,但是失去的信任却难以缝补,于是被压抑在心底的最深处,提供了那些诅咒与恶意最佳的饵食。 那些恶意,便膨胀成如今的景象。 雨音澪内心中的太阳神子非常的强劲,不如说他就是少女心底承认最强的英雄,这样的形象在梦境中自然也是近乎无敌的,就算是岩窟王也难以单独致胜。 「现在的妳,还无法面对这个只有欺瞒表象的东西吗?」 面色惨白的基督山伯爵,幽幽地提醒她该拿这具现化的恐惧怎么办。 自己的内心被直白的剖开还被他人所看见,现下的雨音澪显得有些窘迫,但是仍然得提起精神解决眼前的问题。 「不,不会了…」 少女魔术师深吸一口气,当她重新掌控梦境的主导权时,只要能够拥有面对的勇气,那么无论对面是什么,都不可能伤害到她。 「爱德蒙,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澪看着眼前即将施放自身宝具的黄金鸟,冷静的对岩窟王施放强化魔术。 「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纺织魔力、行使术式吧!我等妳这句很久了啊──与我一同的共犯唷。」 「尽管驱使这愤怒的黑炎,烧尽一切的恶意吧!」 那狂妄的笑意伴随着发动宝具后消散,咆哮的黑炎与诅咒的赤焰,互相角力的缠绕在一起。 这样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的景象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个梦境就像摔碎的玻璃似的,从一片黑暗转为一片苍白,彷佛步于云海之上。 这片苍白世界中,只剩雨音澪与岩窟王两人。 「结束了…?」 这倒是让黑发少女有些意外,原本她以为会经历令人头疼的战斗,但是没想到胜负竟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咯咯…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一切当然是拜妳所赐。」 「无论是前面血战难缠的敌手,或者后面衰弱如残烛的幻象──」 「全部都由妳的精神所决定。」 漆黑的风衣随风飘摇,在这片苍白的世界中显得特别突兀。 「这样…吗。」 黑发少女盯着他身上缓慢复原的血痕,吶吶的低语。 「爱德蒙,有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 「你要觉得我自作多情、或者自以为是都好…若真只是这样那也罢。」 「你的付出我都明白…可是,那是否已经超越了Servant的职责呢?」 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呵护程度让她不胜惶恐,澪对于这种事情其实相当熟悉不过…源自于她以前生活的环境,经历过不少人的追求,于是她对于这种好意能闪躲就闪躲,因为少女魔术师明白自己不能够给那些人相对应的回报。 澪并不认为接受那些带有目的的好意、却又置之不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哦?妳认为是那样吗?嘛,是不是其实也无关紧要吧。」 「怎么?对于上次那番恋人宣言感到愧疚了?咯…」 漆黑的复仇鬼笑着调侃,但是也等同承认了澪所猜想之事。 「爱德蒙…你知道,我已经无法响应你的好意。」 黑发少女这边所指的,是指跨越主从关系的付出。另一方面也打算劝岩窟王放弃,不然受伤更深的会是他。 「我明白的唷,非常明白呢。」 「对我伸出手,却同时推开的也是妳呢。」 「但是,不要觉得愧疚──」 他白蜡似的面容上,戏谑的微笑浮现于唇角,但是却纠结着双眉。 那是嘲讽着自己的苦笑。 「妳并非海黛,我也无意让妳成为此世基督山伯爵之宠姬。」 「若是让复仇鬼拾回了爱──那么复仇鬼将不再是复仇鬼。」 斩断了其他时期的自我,只能限制在复仇鬼这个框架之中的他── 那无疑是最残忍的宣言。 「爱德蒙──」 当澪明白岩窟王所指何意,那呼喊的真名立即被他所喝断。 「别再叫那个名字了!」 深红的瞳眸蒙上一层金芒。 「妳明白这名字对我的意义吧?」 「知道的话…就别再喊了。」 咆哮般的语调,在下一刻顿时落入低迷的喃语。 黑发少女见着他那样痛苦般的神色,简直难过的要哭出来了。 她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将他低首闭眼的脸庞扶了起来。 「──失去名字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啊。」 是的,无论是在生前那曾经憧憬希望与爱的水手,还是冤狱后恨着世界的囚犯,最后化为复仇的恶鬼──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灵魂的一部分。 那份对绝望的苦痛。 那份对希望的憧憬。 那份…对世界,对人类,曾经深深的爱,转为的憎恶。 缺少其一的话,还能被称作|爱德蒙.唐泰斯这个人吗?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要彻底的断绝、却又不断的拉扯这条命运的丝线吗?」 「妳还不明白吗?还是说,妳这是故意的呢?」 「雨音澪,妳现在的作法才是最凌迟人的啊──」 恼羞的怒意朝她无情袭来,基督山伯爵伸出一臂箝住她的腰枝,另一手压住她的后颈,以难以抗拒的力度朝自己凑近。 ──堵住她那善辩的小嘴,是否就能够停下不断蚕食理智的欲望呢喃呢? 当黑发少女意识到危机时,她双唇的领土已经沦陷,被法式的浪漫长吻侵略得一寸不剩。她吓得想推开对方,但是下一刻便硬生生地从现实世界中苏醒过来。 凌晨四点。 她像是做恶梦般的微喘着气,接着坐了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房间的另一端瞧去,白发青年安稳地沉睡在自己的床上。 黑发少女双手抚上自己的唇间,深陷那久久难以散去的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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