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到达的尽头

那件事过后的两天，天授的英雄像是躲起来似的，一直不见踪影。　　　　雨音澪从罗宾汉的口中辗转得知，最近他的温室一直有个访客。　　　　于是她便迟疑地走进了那如园子般大小的人造温室，在里头瞎逛了起来。　　　　原本澪还犹豫要不要出声找阿周那，但是一想到对方也许根本不想见到她，所以干脆默默的寻找起来。　　　　──简直就像是在玩捉迷藏似的。　　　　当然，在里头晃了半个小时都一无所获。　　她想想也是，若是对方灵体化躲起来的话，根本也无从找起。　　　　她站在温室的中央，排列整齐的花田在她的脚下如兵士般的绵延，后方还有三层楼高的林子，几棵如神木般粗壮的树干横列支撑起整间温室，上头还有罗宾汉架过的吊床。　　　　似乎是感受到由上方传来的视线，她不由得往后仰首一望──　　　　白衣的Archer正站在其中一棵树上，那墨玉般的深邃眼神对上了视线。　　　　「…阿周那，原来你在这里。」　　　　黑发少女在察觉他的踪迹后，喉间像是突然噎到什么似的难以开口。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语。　　　　「在找我吗？Master。」　　「喊一声我就会过来了，又何必特地寻找我呢？」　　　　天授的英雄轻巧地从树上跃了下来，那平静的神情彷佛像是面具般，没有多余的波动。　　　　澪特别想吐槽他刚刚宛如Assassin般的举动。　　　　──既然人在这边怎么不出个声？　　　　「那个…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想来找你谈谈罢了。」　　「而且…看你最近好像…在躲我的样子？」　　「难道说，有其他烦心的事情？」　　　　少女魔术师正在斟酌如何跟阿周那开口。　　　　「不，没有呢。」　　「只是…在静下心反省罢了。」　　　　他站在树影下的身姿，显得有些朦胧。　　　　「反省？啊…那个啊。其实，我在想…」　　「阿周那，你并不是真的想要被施舍的吧？」　　　　澪马上联想到阿周那向迦尔纳讨要馈赠之事。　　　　「虽然迦尔纳说，那是你给他出的考验…」　　「但，真是那样吗？」　　　　天授的英雄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另一道问题。　　　　「Master，对您而言，怎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英雄呢？」　　　　黑发少女闻言一愣，难道阿周那想跟她来一次思想哲学般的辩论吗？　　　　「阿周那，是不是英雄有什么关系吗？」　　　　这可不成，她可不是那种能够煮酒论英雄的类型。而且既然阿周那提出了这种问题，可以察觉到的…恐怕是他的心结又开始纠结了吧？　　　　「因为，自古美人配英雄啊──」　　「开玩笑的，还请别展露那样的表情。」　　　　发现黑发少女开始瞇细眼盯着他时，白衣的Archer忍俊不住的露出浅笑。　　　　「Master，我喜欢妳──」　　　　突然其来的告白，让澪脑子倏地一片空白。　　那像是一阵拂去所有思考的春风，沁凉地让人停留在无形的放空之中。　　　　「若是我早一点对妳说的话，妳会选择我吗？」　　　　天授的英雄看上去十二万分的认真，这让内心感到万分冲击的雨音澪，不禁紧拢黛眉。　　　　「阿周那，你这是在捉弄我吗？」　　　　少女魔术师感到有些羞愤。　　　　「不，我是认真的。」　　「若是妳想要月亮，把天上的月亮射下来献给妳──我都能够办到。」　　「但是，我最想要的，是射落妳的心。」　　　　他低首盯着自己的掌心，沉声低喃。　　　　阿周那以为这世界上，已经不会有其他人能够用正常的眼光看待自己。　　那个时候，明明她能够接受自己最黑暗、深沈的一面。　　　　他以为，最终能够真正的站在她的身旁。　　　　「我的心…已经只能为某人所跳动了。」　　　　黑发少女抚上自己的胸口，存在的只有圣杯碎片所脉动的魔力流动。　　　　「呵…果然呢。」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无论是什么我都──」　　　　赢不过迦尔纳。　　　　那墨玉般的瞳眸暗沉下去，半敛的长睫抹上浓浓的忧郁。　　　　那个人，果然站在他无法到达的尽头。　　　　那份憧憬曾经也是忌妒，追逐的双眼未曾放弃。　　　　──果然很羡慕呢。　　　　纵使那人看似一无所有，但是他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综观自己彷佛拥有一切，但是却失去了最想要的东西。　　　　「明明引领我离开迷惘的人，是妳。」　　「明明驱除我彷徨不安的人，是妳。」　　「在我决定将一切都奉献给妳的时候…妳却松开手了。」　　　　阿周那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抛弃的棋子。　　　　虽然明白现在的自己不过是历史的投影，魔术师的使魔，但是在心理上更难受的，是她曾经接纳过自己的全部，却无法接受自己的爱。　　　　「是我哪边做得不够好呢？」　　「还是──」　　　　现在的他，彷佛就像在针对哪边不完美的完美主义者。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阿周那。」　　　　见着他这个样子，澪觉得连自己的心都要揪起来了。　　　　在阿周那失忆之时遇见澪，种下了依赖的雏鸟情结。　　　　恢复记忆之后，却又害怕对方无法接受露出真面目的自己，而打算毁掉她，但是却被训|诫了一顿。　　　　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待自己的阿周那，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不成熟，反而对能够对自己当头棒喝的澪，产生了直线上升的好感。　　　　「你只是在寻找新的一道枷锁，重新锁上自己罢了。」　　　　黑发少女闭上双目，非常艰困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这是被寄予重托的人可悲的习性，明明无时无刻都想要脱离与自由，但是却在远走高飞之后，习惯的再次拷上新的锁链。　　　　当阿周那以为是众人赋予他的重任，但同时他也引以作为对其他人的依赖。　　　　这事实上是双向性的，又能说谁欠了谁呢？　　　　「…或许妳说的对。可是，那是我自愿的。」　　「纵使作到这种地步的我，仍然不及迦尔纳吗…？」　　　　当天授的英雄再次提起了竞争对手，少女魔术师就便看清了眼前这个人，错估了那以为是儿女情长的情感。　　　　「并不是那样的，阿周那。」　　「我以前…曾经经历一场真正的圣杯战争。」　　　　雨音澪那双湛蓝的瞳眸漾起回忆的朦胧。　　　　「那时候的我，甚至不是魔术师，召唤从者的时候还差点失败。」　　「──只有施予的英雄回应了我。」　　　　褐肤青年那深黑的眸子蓦地放大。　　　　而黑发少女继续述说她的故事。　　　　「若是你回应了我，或许现在的我，可能会接受你的心意。」　　「但是，事实上却──…」　　　　命运之网的纺锤所缠起的丝线，另一端并不是他。　　　　澪走向前去，将他的双手握住，温柔的低语。　　　　「阿周那，你只是在无意识的比较罢了。」　　　　希望能够比迦尔纳更有用处，所以阿周那想要成为她最强的从者。　　希望能够比迦尔纳更重情义，所以阿周那想要成为她最喜欢的人。　　　　那份意志，显得别扭又单纯。　　　　此刻，阿周那才理解到，自己对雨音澪的那份执着──　　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明明接受过的『爱』的形式有这么多种，却没弄清楚自己的本心吗…？　　　　天授的英雄不禁低笑了起来，笑的是自己。　　　　「没想到还会在这种地方被您点醒…我阿周那真的是太愚蠢了。」　　「真是见笑了，Master。不过，虽然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心情…」　　「这份喜欢妳的心意依旧没有改变。」　　　　相较于男女情爱间的恋心，阿周那对澪的心意更多是侍奉之心。『喜欢』有着非常多形式，但是成份并非每个人都能够单纯，或许未来难保不会演变成风味醇熟的爱意。但是就目前而言，那份量的确远不及施予的英雄所灌溉在少女魔术师身上的情意。　　　　不过，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仍然让雨音澪感到些许的困扰。　　　　以往若是拒绝了明确的追求者，对方都会知难而退，或者寻找新的目标去了。但是或许这次并不是生活环境中遇到的其他人，而是身为Servant的英灵们。　　　　Servant（从者），顾名思义就是由魔术师所召唤出来的使魔，由英灵座的化身所形成的投影分灵。视该英灵的性格，会决定主从关系的气氛。　　　　像是几乎只为御主着想的英灵，他们所在乎的世界就只会绕着御主运转，像是迦尔纳与阿周那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但是…阿周那，我认为这样对你并不公平…」　　「若只是一味付出，却得不到任何回报…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　　　　她蹙紧眉头，担忧地望着阿周那。黑发少女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回应他的心意，所以才更让人心疼阿周那超越本分的付出。　　　　「在说什么呢？Master啊。」　　「身为从者，对御主付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褐肤青年似乎认为这并没有什么不对。或许是他认为若要身为英雄本应如此，或许是他认为若要身为从者本应如此。　　　　雨音澪听到的当下，感到有些窒息。　　　　──难道说印度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让黑发少女感到既困惑又困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甚至对方也理解了…可是却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难道说古人跟现代人的价值观真的差距这么大吗？　　　　「…既然这样，那我明白了。」　　　　澪放开握住的双手，决定放弃继续说服阿周那了。　　　　「更何况，Master妳现在也还没跟迦尔纳成亲，也就是说正式追求妳也不违反道德与正|法呀？」　　　　白衣的Archer露出顽皮的微笑，这让少女魔术师立即惊跳起来。　　　　「阿周那！」　　　　黑发少女涨红了脸颊。　　　　「Master真的很一板一眼呢，亏我有时候觉得──其实妳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　　　　或许是印度人天性的乐观，阿周那很快就转换了心情。　　　　「这…到底是谁呢？」　　　　若是照阿周那先前向迦尔纳的讨问，会让人立即联想到黑公主德罗帕蒂。但是下一刻少女魔术师又立即否定这个答案，因为这名黑公主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可以说是阿周那的时代中艳绝天下的第一美女。　　　　看自己再普通不过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这个联想根本往自己脸上贴金。　　　　所以雨音澪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答案。　　那么，阿周那口中说的『认识的人』，到底又是谁呢？　　　　「呵呵，是奎师那喔。」　　　　天授的英雄携着促狭的笑意，宛若在捉弄黑发少女似的。　　　　「……………………………………」　　　　见着雨音澪脸上之一脸复杂，阿周那很满意的点点头。　　　　「阿周那，那个…我长得很像男的？」　　　　黑发少女从出生到现在受到的第一重大打击，虽然她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但是却从未有人说过她长得像男人…这该不会是阿周那想捉弄她、而故意开的玩笑吧？　　　　「哦？Master怎么会这样想呢？可不是外观上的相似呢──」　　　　被御主的答案逗得哈哈大笑的阿周那，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而捂起唇。　　　　「那不然到底是什么？」　　　　无法观察出共通之处的少女魔术师，气鼓鼓的模样宛若仓鼠般可爱。　　　　「嗯，这个嘛──」　　「奎师那很受欢迎哦，比我更受异性的青睐。」　　「而且非常的聪明，很多道理跟计谋都是他教授给我的。」　　　　记忆中的奎师那，对于阿周那而言，既是良师也是益友。　　　　「……………………………………」　　　　这倒是让雨音澪感到无言了，难道在他的眼里，她跟奎师那相似的点在于这些？　　　　「怎么了？Master，这可是称赞哦？」　　　　见着澪不说话，阿周那以为她生气了。　　　　「所以…阿周那，你也喜欢奎师那啰？」　　　　陷入混乱的少女魔术师，也混乱的问了让人感到混乱的问题。　　　　「……………………………………」　　　　这下让阿周那的笑容都僵了，他是不是让他的御主误会了什么？　　　　「嗯，是朋友间的喜欢哦。」　　「当然，我对Master的喜欢也是不一样的。」　　　　接着黑发少女只是用慈母般的微笑凝视着他，没有说什么。　　　　阿周那觉得好像越描越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