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

付照拨通陈成电话的时候，陈成那边人声嘈杂。　　　　付照：“喂？”　　　　陈成愣了愣，才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姐姐？”　　　　“是我，”付照长话短说，“我在北湾城的紧急通行站，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到南加城，你那边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姐姐！“陈成突然大声地、带着一点哭腔和激动地重复了一遍。　　　　付照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少见的温柔：“……怎么了？”　　　　那边的陈成却沉默了，他的气息慢慢地平复了下去，付照耐心地等了大概半分钟，才等来了他的声音：“你还活着。”　　这次是平静而低沉的声音了，它沧桑得都不太像是陈成发出的声音了，付照也罕见得无言了一会，她突然发现弟弟长大了，就像是新婚一夜春宵之后骤然成长的男子汉一样——不同的是他的经历要残酷地多。　　　　如果可以的话，付照是不太想让他经历这么多的。　　　　“我还活着，”像是鹦鹉学舌一般，付照淡淡地重复了一遍陈成的话，她看着通行站玻璃窗外的天空，“你冷静一下——你那边怎么样了？政府的人过去了吗？”　　　　陈成：“明翼刚走的时候他们就过来了……姐姐，你怎么在北湾城？”　　　　“之前我救下的那个男人是北湾城的居民，我为了送他过来自己也来到了这边，刚结束就看到了新闻，说遭受明兽攻击的北湾城最终还是等到了明翼的救援，这真是万幸啊，”付照开始胡扯，“唔，那你现在在哪？”　　　　“你们是怎么去北湾城的？”陈成的声音满是怀疑，“北湾城和南加城之间的紧急通行站是个单行道吧？”　　　　糟糕——忘记了。　　　　“开车去的，那个男人正好有一辆车，总之一言难尽，”付照语气不变，加快语速，她只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你现在在哪？”　　　　“是吗？”陈成的注意力还在“怎么到北湾城”这件事上，“你们一路上……没遇到明兽吗？”　　　　这种跨市的长距离路程，不遇到明兽是几率非常小的事情，虽然明兽大多喜欢群体行动，但也小部分会单独行动，毕竟一离开城市中央，就等于失去了坐上救生机和受军队保护的机会，所以极少数人会选择这种时候往外市出逃。　　　　“嗯，运气比较好，”付照的声音不耐烦了起来，“我问你话呢，你在哪？我带你去找爸爸。”　　　　“爸爸？我已经跟他联系上了，刚才政府的人来到这来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复信号基站……爸爸已经安全到达了东洲紧急救济站，说等这边安全了就会回来。”　　　　似乎终于蒙混过去了，陈成的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　　　　“嗯，那我们等他回来？”　　　　“嗯，”陈成回答道，“——妈妈……”　　　　付照：“她已经走了。”　　　　陈成的声音骤然停住了，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才低低说：“我知道。”　　　　“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付照说，“你要成长起来，知道吗？”　　　　陈成没说话。　　　　“在哪？”　　　　“家门口，但是家……”　　　　“没了？”　　　　“市中心这片的房子基本上都被毁了。”　　　　“政府会发配战后补贴费用的。”　　　　陈成：“我明白。”　　　　“嗯，乖，”付照生疏地说，“挂了。”　　　　她挂掉电话，又习惯性地将手机关机，接着，才缓缓地坐在窄窄的硬座上。　　　　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起来，她闭上眼睛，脑袋里止不住地回想起了十年前的南陵城，漫天的明兽们张扬着翅膀，它们长着一张怪脸，眼珠子严重地凸出来，就像是石头被镶嵌在了不合适的容器里一般，它们的翅膀拥有着无穷的力气，随意的挥动就会卷起狂风，人类的身体在一片动荡中显得柔弱而不堪一击，所有人都死去了，但是她还活着。　　　　她看着所有人的尸体，心想，如果跟着他们一起死掉的话，会比较轻松吧，这样想着，她就真的准备这么做了。　　　　“但是为什么活下来了呢？”她突然自言自语道，这个问题在生死存亡之际她想过一次，但直到现在她都没找到答案。　　　　也许是因为被正好撞到的年长的长辈安慰了，虽然已经记不清那个人的脸了，但是那个人给自己留下的记忆是永远都没办法磨灭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冥冥中觉得，有什么事是自己该去做的……吧？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东洲军事总部，格布东少将办公室。　　　　“东洲军事部明兽战事部门第三分队A级驾驶员林川前来报到，少将晚上好。”　　　　林川敬了一礼，语气平静地朝面前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说道。　　　　男人年龄已过半百，头发花白一片，只是眼神锐利，即使时间已经很晚了，也依然精神抖擞。　　　　他随意地看了林川一眼，眼神是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但是这份威严又不显得刁钻，它夹杂着半分亲和，这是他在器重的部下面前特有的神色。　　　　“回来了？”格布东随口道，“坐。”　　　　林川自然是不敢坐的，他规矩地低下头，等待着格布东的问话。　　　　白灵自毁的第一时间总部就应该接收到了讯息，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相信自己没死，并且第一时间给自己传送了讯息将他召唤回总部，也不知道该说是太信任自己还是什么了——林川面色不变，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其他的地方。　　　　南加城的这次被攻击和之前都不同，第一，之前的明兽进行攻击之前都会尽量隐匿身形，即使是它们，在最开始也是分散站位前往一个城市的，明兽拥有最基本的智商这一点在之前的无数次战争中就已经被验证了；第二，这次进攻过程里，它们对饮血的渴望是前所未有的，即使这么多年它们一直都有这个习性，可根据医学方面的研究，它们的味腔和胃部结构都是不适饮血的，换而言之，饮血只是它们的一个兴趣，它们本能上对血液是没多大渴求的；第三，明兽们的进攻方式比以前更加具有目的性，在进攻完一片区域之前，几乎百分之八十的明兽都不会前往下一个地区。　　　　虽然不至于完全相同，但类似的情况也出现过一次，那就是十年前的南……　　　　“还在想南加城的事？”冷不丁的，有人打断了林川的思路。　　　　林川的心顿了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少将面前走神了，也许这几天都太累了，他已经连续三天没睡好觉了。　　　　但这还是不可饶恕的，他叹了口气，整理好精神。　　　　“是的，”林川干脆地回答道，“非常抱歉在南加城时违反了军——”　　　　少将摆了摆手，示意这些场面话就不用跟他说了，林川的父亲是他儿时的好友，死前他也曾答应那位父亲关照林川，这么多年来，除了自主意识较强这一点，林川也一直没给他惹过什么麻烦，更何况……　　　　“白天的撤退命令不是军令，”他看着林川训练有素地闭了嘴，淡淡地说道，“是我私人的命令。”　　　　林川恰到好处地显露出一丝惊愕。　　　　“东洲军部对南加城下达的唯一命令就是‘放弃援助’，但对你和王希两名驾驶员的行为并未加以拘束，一来如果一架明翼都不派过去的话，确实说不过去，二来你，东洲军事总部明兽战事部门第三分队A级驾驶员林川，在那里。”　　　　少将接着说：“将军们都很信任你，相信即使你一个人在那里，也能发挥出一支明翼部队的实力。”　　　　林川的心沉了下去。　　　　少将突然站了起来，他站直身板，忽略掉花白的头发看上去就像是个年轻人一般，他对着林川伸出手，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脸上满是严肃。　　　　“事实证明我们的眼光是没有错的，你的确就是拥有这样实力的驾驶员，林川，我和你的父亲都由衷地替你感到高兴。”老人的手仓健有力，露出的皮肤上是满满的皱纹。　　　　林川沉默了一会，在老人递来疑惑的眼神之后，才缓缓地握上了老人的手，但是很快的，在老人还没来得及握紧的时候，他就抽出了手。　　　　少将不免有些不快。　　　　“难怪了，”年轻的驾驶员却突然轻轻地说，“难怪那时候收到撤退命令的只有我一个。”　　　　少将愣住了，但很快地，他反应了过来：“哦，你是说王希吗？她仅仅是一名C级驾驶员，我当然不会特意对她传达什么命令。”　　　　“嗯，”驾驶员理解地点点头，“所以她就跟着我行动了，所以她死了。”　　　　少将一时有些语塞。　　　　“林川，”终于，格布东少将叹了口气，“我明白，我也听谢丞提到了，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所以你……”　　　　“不是女朋友，”林川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在想，如果那时候你能稍微地考虑一下下属们的生命，给她也发一个撤退命令的话，她就不会因为军规限制而跟着我，也就不会死了。”　　　　少将的不快终于爆发了，他压低喉咙，冷冷地问道：“你在因为同伴的死而跟一位少将对质吗？林川，稍微注意下自己的立场！更何况，驾驶员王希的死，你也有责任！”　　　　林川再次恢复了沉默。　　　　办公室里一时只有少将焦虑的步伐声，他看着面前年轻的驾驶员，一时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这个男人是整个东洲人类的希望，他的战力能抵上一整个军队，就在今天的议会厅，将军们还特意提到了这点——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来跟林川说。　　　　他突然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文件档案。　　　　“林川，”这次，少将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干劲，甚至还带着微微的激动，“恭喜你，经过军事议事厅最新的议事决定，现已将你从A级驾驶员升到了S级驾驶员，这样，你就是整个东洲军事总部，唯一一个S级驾驶员了！”　　　　林川愣住了。　　　　“你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面前的老人看着他，幽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