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后,众人移至偏厅喝茶闲聊,景逸墨率先打开了话匣,却没有丝毫想要提起那十万大军的意思。 傅念初怀有身孕,久坐稍显累,燕怀瑾惦记着她的身子,茶喝到一半便请辞带着她离去。 燕靖予本也不想多言,却被老王妃打发了带着景逸墨出游去,说是九皇子来扬州一趟不容易,需得尽地主之谊,切莫怠慢了人家。 午后时光人会有些恹恹的,老王妃自己也乏了,却依旧没有动身离开。燕靖予见状也不好推辞,只得带着九皇子出府游画舫去了。 自始至终也没来得及问玉荷一句:秦轻霜那女人去哪了? 与世隔绝的地牢里,秦轻霜还顽强不屈的妄想捡回铁门外的馒头。牢房里除了些潮湿发霉的稻草,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辅助用,可急的她心痒难耐,欲哭无泪。她觉得那个馒头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啊。 最主要的是她确实很饿了,早知道这样态度就放软些,嘴甜一点也不会少块肉。眼看着白花花的馒头近在眼前却吃不到,她气的直哭。时间搁的太长,地牢里的蚂蚁纷纷出巢,奔着又软又香的馒头爬去。 秦轻霜搓圆一把稻草扔出去,愤懑道:“不许过去,那是我的馒头!” 肚里又是一阵抗议的长鸣,她咽了咽口气,又捏紧了一圈裤腰带。人饿久了会容易胸闷气短,伴着头晕目眩。她现在是又饿又渴,整个人虚脱的不成样。小脑袋抵着铁门,眼睁睁的看着馒头上爬去了一层黑压压的蚂蚁,挨个排成队往巢穴中搬挪。 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能衰到被蚂蚁欺负! 想到自己的处境如此悲惨,秦轻霜忍不住泪流满面,世子殿下啊,您在哪儿啊! 若是等到晚上燕靖予还没有发现她不在,救不了她,那她就考虑考虑向玉竹妥协,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不是。要节操做什么,能吃么?不能!要尊严做什么,能果腹么?不能! 韩信□□之辱,勾践卧薪尝胆,和他们相比自己又算的了什么! 要吃饭,什么比不上填肚子重要! 整个下午,秦轻霜都在自责懊恼中度过,揉着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含泪看着爬满蚂蚁的馒头,委屈巴巴。 等到燕靖予和景逸墨游玩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饭前,九皇子以稍作休息为由回了自己的厢房。 燕靖予这才得空赶回了东院。一进门四处扫了下发现确实没有秦轻霜的影子,便问起了玉荷她的去向。 玉荷说明了早晨的事,他忍不住皱眉,又马不停蹄地往福寿居赶去。 刚一进门,就看见老王妃对着昭平王叔的画像,潸然落泪。 “予儿向祖母问好。” 老王妃擦干了泪痕,冲他点头一笑,“回来了。” “恩,来看看祖母。” “我刚刚还和玉芳说起你王叔,刚刚午睡时还梦见他了。” 燕靖予心里不好受,王府上下知道王叔真正死因的,只有他一个人,偏偏这个秘密他又不能告知他人。可秦轻霜是无辜的,不应该背上这条人命,她对自己有恩,更不能见死不救。 “祖母,逝者如斯夫,王叔在天有灵知道您如此记挂不能安心,定然会痛惜不已,还望祖母释怀。” 老王妃点点头,将画像交给身边的嬷嬷保存起来。 “予儿还有要事与祖母相商。” “说吧,什么事。” “孙儿请求您放了秦家三小姐。” 不提还好,一说起秦轻霜,老王妃的脸立即垮下来,满是恨意的说道:“说起这件事,祖母倒想问问你,你院里缺丫鬟选谁都行,干什么要用那个不知检点的女人。还怕外人的闲话不够多么?” 燕靖予笑着安抚道:“祖母哪里的话,不过是见那丫头有个激灵劲儿,让她去院子做工罢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惧外人流言。” “此事我不同意,你需得将她赶出去,让这个么不要脸的女人待在你院子里,我哪能安心?秦三儿劣迹斑斑,指不定会使出什么手段来,我绝不同意她留在你那儿。” 一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女人,不管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依然不能改变已有的印象。这一点燕靖予已然猜到,只是他答应过秦轻霜,会帮助她的,怎能食言。 “若祖母不喜她留在孙儿院子里,那孙儿照做,让她离开便是,地牢森冷阴暗,还是先将人放出来较好。” 老王妃脸色稍霁,态度陡然间冷了几分,“你这才来是专程为那个女人求情的?予儿,你何时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过?” 燕靖予面不改色,依旧宽慰道:“祖母切莫误会,只是觉得那丫头也是可怜人罢了。” “她可怜?我的昭平就不可怜了么?我惩戒一个贱婢,何错之有?” “祖母自然无错,只是您也看见了,秦太守今早又来给您赔罪,这会儿九皇子又做客府上,实在不便这个时候拿捏那丫头。” 老王妃神情冷冽,并不答话,从早上关押那丫头到现在,无人敢来她这里碰钉子,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她就是铁了心要那女人不好过,这会子自己的孙儿竟然来为她求情,实在让她心生怀疑。 “祖母?” 燕靖予看她神色漠然,知晓不会这么容易说服,只得又道:“祖母可知席间孙儿想对九皇子说什么?如今圣上已经对燕家这十万大军不闻不问,王叔尚在时便已经断了军饷支撑,如今靠着 东拼西凑勉强熬过了这么久,已经是入不敷出,实在熬不下去了。” 老王妃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道:“有这事儿?” 燕靖予叹息着点头,“确实是。” 她知道燕家素来掌管着十万军权,如若不然,一方藩王如何在朝中立威。可如今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军队全部放权给燕家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十万人吃饭,景亲王府如何应付能过来。 “秦家大少爷去年殿试中了榜眼,很得陛下赏识,可以说是平步青云,若两家关系能有所缓和,对王府只有利而无害,不管怎么说都是秦家人欠咱们的。所以秦家三小姐不能有事,祖母明白了么?” 道理她自然是懂,只是一想到那丫头好命,有个太守爹又有个出人头地的大哥,心中就窝火。 “以目前情况看,太子与九皇子斗得水深火热,还不知鹿死谁手。但燕家需得避开这风口浪尖,既不能参与宗室内争,又得化险为夷。为今之计,只能看秦家能不能帮上忙。” “可即便如此,秦家大少爷也不过是个新晋小官,哪里能说上这些?倒不如请求武安候帮助,那个侯府的小世子不是和怀瑾是旧识么?去问问你大哥能不能行得通。” 燕靖予摇头,表示否定。大哥先前与武安候的小世子有过杯酒之交,但这几年为了照顾大嫂疏于交流,且就他得知,武安候的那边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武安候府的苏六小姐上个月被送进宫中陪太后娘娘,说是去陪老人家说话,可实际上是变形的扣留。因为苏六小姐和朝中大将军之子是有婚约的。 两家若是联姻,意味着什么皇上怎会不知,武将强强联手,是君主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这场婚姻,早在萌芽之时便已经被扼杀在温床中。 “武安候府世子苏九允,长你余年罢了,闻说那孩子的身子一直不好,算半个药罐子,却与你大哥极其投缘,他也帮不了咱们?” “祖母,你可知,皇上为何迟迟不动苏家?正因为苏九允是个病秧子,即便继承大统,也难当大任,苏家自己都难保朝夕,自己不可能帮咱们。” 不仅是苏家,放眼满朝上下,真正能帮他们的,几乎是没有的。燕家手握重兵,本就被不少人眼红嫉妒,能事事小心不叫人落下口舌已是不易,还指望谁去为他们说好话。昨夜秦轻霜曾问他,有没有想过还权给皇上,这个问题早在王叔未离世前他便想过。 结局是,不能。王叔的死便说明的这一点,根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老王妃紧皱黛眉,神情有些恍惚,燕家靠的是马背上的功勋,一点点积累到现在,每一代的家底都不容易。常人言,伴君如伴虎,皇上给你的东西,必要的时候也会要回来。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君臣之间微妙的关系,她何尝不明白。 “那依予儿的意思,咱们该如何是好?” “此事不用祖母担心,全由孙儿处理,您只需要放过那秦家三小姐便是,不要再与秦家关系继续恶化下去便好。” 此番言论,老王妃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对于惩罚秦轻霜这一茬,松了口。 燕靖予跪安离去后,夏嬷嬷才在她耳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老王妃,您这是打算听世子的放过秦三儿?” 老王妃看着远去的孙儿的背影,两眼锐利如刀。 “夏嬷嬷,你说让那女人留在府上究竟是对是错?” “依老奴看,世子对那丫头有些不同寻常呢。” 老王妃收回目光,垂下眼睑,掩去了眼中那一双算计。“你让人盯着那女人点,不许她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奴婢遵旨。” 燕靖予赶来地牢时,正看见平日里狡猾又爱呈口舌之快的女子摊在地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小厮打开牢门,她却不理,软在地上似乎无法起身。 “秦轻霜,你如何了?” 他见秦轻霜气若游丝,仔细检查了她的身子,复又问道:“祖母责罚你了?” 秦轻霜抽泣了两下,眼眶已经红了,她用仅存的力气抓住燕靖予的袖口,可怜兮兮的说道:“不…是饿的。” 燕靖予愣住,正打算一把抱起她,她又开口道:“劳烦世子让人将轻霜拖出去,给口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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