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在整整拖钓搜索了一个小时后,桑湉终于中大鱼了。 猛地一扬竿,她干脆利落地补一枪,鱼线乍然绷紧钩被咬实了。 大鱼吃痛暴怒疾游开。 桑湉将竿梢死死抵在腹间的钢制肚顶圈,一手拇指摁牢绕线杯,一边出线一边顺着大鱼逃窜的方向向船尾跑。 空拍一个小时已等得闹心的山田忍不住大叫大嚷。渡边亦一脸亢奋和紧张。 其他钓手起床后俱围了上来。草翦掏出对讲机,狂喊船长上甲板。 很快船长上来了,跟在桑湉身后问大概有多重。 桑湉继续放线答:“至少200公斤往上吧。” 每种鱼咬钓后的反应都不同,船长又问大概什么鱼。 桑湉答:“应该是金|枪。” 船长马上摁开对讲机,视线紧锁鱼线命令起舵手:“时速60转左舵!”并命令其他船员吊车、套绳、搭钩统统预备好。 深海拖钓搏大鱼,全船配合太重要。 别看金枪平时懒,慢慢悠悠几公里时速地晃,一旦遇到危急它时速最快能达70多公里,劲儿还贼拉大,稍一不慎就能让它挣断鱼线逃跑了。 这时节最考钓手的耐力与心志,船长是否能准确不紊指挥也极关键。 船长问:“确定吞牢了?” 桑湉答:“四枚大号自杀钩。” 这种钩鱼只要咬中根本甩不脱。 船长放心了,瞬也不瞬盯着鱼线又对对讲吼:“注意,再向左打舵,别让鱼跑到船首前头去!” 桑湉此前出海没坐过“海女丸”,与这名船长是头一次配合。 船长说:“桑桑,接下来听我的,妳只管控线可以吗?” 桑湉鱼线已放出1400米,由于“海女丸”的适时紧追仅剩的100米鱼线不用再放也可控鱼了,她就在这个空当儿里扭头看了眼船长,语气十分郑重地说:“这是必须的——我信你。” 船长点点头:“要替手时就说话。” 桑湉嗯了声:“放心我不会逞强的。” 她与大鱼的较力才刚开始,若其后数十回合的搏斗与僵持,她果然力有不逮了,绝不会因为面子不让人替手。 船长掉头又对围观的一众人喊:“谁给桑桑弄一套竿线和线杯做备用?!” 木村老头儿应:“我去弄!” 船长和桑湉齐声道:“那就拜托了!” 咬钩的大鱼此刻已疾游出六七千米,方向转右向深海潜。 船长视线须臾不离桑湉的鱼线,一忽儿通过对讲指挥舵手一忽儿指挥桑湉收放线。 而桑湉作为搏鱼的钓手,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绝不给大鱼喘息的余地——线杯刹车调节好,她出线的拉力值始终小于母线负荷值,稳稳控制在十八千克与二十七千克间,这样大鱼每前进一步,都会付出同等的力气,负伤负痛负重奔逃下,鱼的体力将很快被耗光。 二十分钟过去了。 大鱼还在拚命疾游中。 桑湉硬桥硬马定定控鱼线,船长的每一次指令,都执行得丝毫无偏差。 再一个二十分钟过去了。 大鱼仍旧奋力上下左右奔逃着。 船长百忙中瞅了瞅桑湉:“妳还能坚持?” 桑湉说:“坚持不住我会告诉你。” 船长又瞅了她一眼,神色复杂转开脸。 身旁的这女孩儿,从上到下包得那叫一个严,以致于不刻意去想的话,他根本意识不到她的性别与年龄。 四十分钟。 他出海征程大半生,与钓手合作搏鱼过无数次,遇到如此巨物那些膀大腰圆的男钓手也顶多挺到半小时,半小时一过,不是力竭,就是因心浮气躁而溃泄。 再看桑湉,非但全程淡静连手都不抖一抖,这得有多强的体力做支撑,又得有多彪悍的心理素质啊。 这世间钓鱼高手何其多。船长之前还真没把桑湉当回事儿。以为她不过是貌美又年轻,有两把刷子就被吹捧上天了。 如今,船长不得不另眼重新打量她。轻视收起,代之以满满的讶异与敬佩。 再一个二十分钟过去了。 山田摄像机扛得肩膀都酸了:“这家伙是有多大啊?”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一个小时了,都没遛上来,也太难搞了吧……” 桑湉听见了:“准备拖鱼吧。” 她说话声音不高,既是在回应山田,亦是告诉与她并肩的船长。 到这会儿连船长都克制不住激动了:“妳、妳确定?” 桑湉点点头,匀速控轮收鱼线,两百米,五百米,八百米,一千两百米…… 船尾甲板上能来的人都来了。大家屏住呼吸注视着海面。 阳光普照,碧空如洗,蔚蓝大海微风急浪。 “海女丸”减速慢停。都在静待大鱼露头。 终于,不知谁一声欢叫:“是蓝鳍金|枪!蓝鳍金|枪!”带起整船沸腾与鼓噪! 连宫崎屻都不由靠近舷栏,将“拐杖”夹在腋下随众鼓掌。 桑湉却恍若不闻,弓腰探出舷栏,戴着防护手套的手攥住粗粗的子线,稳而小心地把已被遛得肚皮朝天的大鱼,拖至船舷边。 她身后早就摩拳擦掌的船员们扛着搭钩一拥而上,两只巨大的三爪搭钩,被套绳缓缓垂放到水里的鱼身下。 船长对着对讲吼了整整一小时,嗓子都哑了,此际一手掐着喉咙一手做手势:“钩向内!再向下!再向内!调平了!——刺!!” 套绳控着搭钩。 搭钩带着倒刺的锋利钩尖又狠又深地扎进大鱼头尾和躯干。 筋疲力尽的大鱼只翘了翘尾鳍。 船长嘶声又一吼:“起!” 吊车发力,套绳绷紧,一尾目测长逾四米的蓝鳍金|枪被徐徐拖离水面。 与此同时,钩尖着肉处鲜血如泉喷涌,六枚钩尖,六处血泉,几乎是一瞬间,就染红了“海女丸”周遭原本湛蓝的海水。 山田扛着摄像机,又自言自语地嘟囔:“好、好残忍……” 没人理他。 桑湉平静地望了望船舷外如修|罗场般的血海,摘下腰间挂的剪刀,一剪子剪断了尚余一截的子线。 接下来自有船长和俱乐部负责大鱼的保鲜与储存、装运与拍卖。 拍卖所得会第一时间汇入桑湉的账户。 人群里钓手甲咂着舌估算:“至少300公斤。送到水产生鲜市场,怎样也能拍到700万。” 钓手乙摇头:“也得看行情,桑桑上次钓的一尾大蓝鳍,204公斤,才拍了540万。” 钓手丙说:“可以了。日本海域大蓝鳍越来越少,能钓到80公斤往上的,都是难得。” 钓手甲说:“那是,我这辈子能钓上来一条80公斤的,就死而无憾了。” 桑湉挤出人群。 木村老头看到她,问:“用不用我帮妳收钓具?” 桑湉不喜别人动她的东西,摇摇头。 木村老头理解地把备用钓具还给她,慈祥一笑:“赶紧去休息。” 慢慢挪回到船首,桑湉奋起最后一点余勇把渔具拾掇妥,然后缓缓坐到甲板背靠着饵箱。 船尾喧嚣皆与她无干,她只想好好静静歇一歇。 与这尾巨物对峙拉力的整一个小时,她不仅里外衣衫早汗湿,四肢百骸亦疲惫到极点,尤其肋下的伤,大概使力太过抻到了,喘息间牵筋入肺的痛,痛得她想骂娘。 一瓶矿泉水忽递至她眼前。桑湉想都没想地接过。 矿泉水瓶盖是旋开的。桑湉握住瓶身时方发现,她整条手臂都在微微地颤。 “妳这又是何苦呢?”宫崎屻挨着她坐下轻声叹,“那么多人喊谁替下手不行?难道还怕鱼跑了不成?” 桑湉哪有力气答他话。 宫崎屻夹手夺回水瓶一把拉下她面罩,水瓶凑到她唇边宫崎屻说:“还是我喂妳喝水吧。” 桑湉当然不可能让他喂。自宫崎屻手里抽|出水瓶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嗓子干得快冒烟儿,这时候不能一下子喝太猛。 偏光镜遮住她大半张脸。 宫崎屻单手支颐定定望着她。 她的鼻梁很挺直,鼻翼鼻尖则很细巧。唇色虽苍白,但唇峰轮廓丰润又鲜明。下巴很坚毅,中间那道浅浅的沟儿却性感得让人想舔|舐…… 呵,怎么会有这么帅酷到爆的小萝莉? 宫崎屻越看越稀罕,亦越发地移不开视线。 半瓶水喝完,宫崎屻变戏法儿似的又在掌心摊出一块巧克力。 桑湉没接:“我不吃甜的,谢谢。” 她原本就低沉的豆沙喉,此刻愈添一分哑,宫崎屻听得骨头都酥了,收起巧克力,又掏出两枚水煮蛋,六七枚牛肉干。 “这些呢?吃不吃?不吃我还有别的。”宫崎屻浅笑温柔地问桑湉。 不得不说,颜值高就是有优势,哪怕桑湉确定以及肯定不想与他有牵扯,但,面对他明润鲜妍的笑脸,她也真的生不出恶感。 桑湉不是忸怩的人,早饭吃太少,她也确乎是饿了,当下在宫崎屻掌心拈起一枚牛肉干,撕开包装她很克制地无声咀嚼着。 日头明晃晃照耀着海面。咸咸海风里糅着血腥气。 船尾大金|枪在被人放血。——鱼被捕猎后必须第一时间速杀并放血,方保肉质鲜美不变味。 吵吵嚷嚷中有人问:“桑桑哪儿去了?应该找她来跟渔获合张影!” 吵吵嚷嚷中船长答:“让她歇着吧。” 吵吵嚷嚷中突然又有人喊:“鲨鱼群来了!” 旋即有人答:“赶紧下竿看看能不能钓上几条来!” 船首甲板有人“噔噔噔”蹿过来,看到桑湉和宫崎屻并肩而坐脚步略顿又“噔噔噔”跑走了。 宫崎屻没回头。桑湉也没有,伸着一双大长腿,她让自己坐得更为舒展放松些。 终究是年轻,多年训练有素又打得好底子,缓了这一会儿,桑湉已不复适才那么倦。 一枚牛肉干吃完,宫崎屻主动递给她第二枚。桑湉也不客气,他给她就吃。 撕第二枚牛肉干包装的时候宫崎屻发现,桑湉手臂不颤了。摘下手套,桑湉一手拈着牛肉干,一手轻轻揉抚着左肋。 “怎么,抻到了?”宫崎屻关切问。 桑湉摇摇头:“不碍事。” 宫崎屻绕回先前的疑问:“为什么不找人替手呢?” 桑湉神色淡淡的:“我对自己的耐力有把握。” 宫崎屻:“其实妳不喜欢钓鱼是不是?” 桑湉没搭茬儿。 宫崎屻便自己接着道:“因为妳不论钓上来什么鱼,都绝无一般钓手的兴奋或欣喜。” 说这话时宫崎屻一瞬不瞬凝望着桑湉。他其实也就是问问,并没指望桑湉回答他。 不想桑湉慢吞吞咽下一口牛肉干以后,语气略显自嘲地道:“我喜欢过钓鱼。可自从我决定要吃这碗饭开始,就不再喜欢了。” 不再喜欢钓鱼,只是努力要做最好最顶尖的Pro Angler。 因为唯有那样,才能在她条件与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最快地独立与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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