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枚牛肉干吃完,宫崎屻递给桑湉第三枚。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直到桑湉吃完所有牛肉干,宫崎屻又塞给她一枚剥好的水煮蛋。  桑湉毫不犹豫接过去,一口就咬下去一半。    宫崎屻笑了:“妳都不问我洗没洗手么?”  隔着偏光镜桑湉瞟了瞟宫崎屻修长洁白的手。她吃东西时一向食不言,咽下那半个蛋以后,才说:“钓鱼时哪那儿多臭讲究。你手总比我手干净就是了。”    宫崎屻兜里好像魔法师的大口袋,须臾又摸出罐鲜牛奶。  “差点忘了这个。”他对桑湉摇了摇牛奶罐。  这下桑湉都忍不住好奇了:“你怎么有这么多吃的?”  宫崎屻起开牛奶罐:“怕妳搏完鱼饿,就去餐厅翻了这些来。”    就在那一霎,宫崎屻很敏锐地察觉到,桑湉整个气场敛了敛。好比一只打盹的兽,倏忽之间竖起所有的防备。  不过桑湉到底还是接过牛奶罐:“谢谢。”她说。  宫崎屻回了句不客气,慢而仔细剥着另一枚水煮蛋。    桑湉默默喝了半罐鲜牛奶:“你腿疼得厉害么?”  宫崎屻剥完鸡蛋反问她:“不疼我用得着拄根拐?”  桑湉嘿了声:“后来你自己上药没?”  宫崎屻一手托着鸡蛋皮,一手托着第二枚水煮蛋:“我自己够不到!”  他挺大个男人说起这话既像在撒娇,又像在负气。  桑湉透过偏光镜瞟了他一眼:“上岸去找家医院看看吧,费用我来出。”    宫崎屻微微笑了笑:“妳是觉得愧疚么?”  桑湉答得很诚实:“有点。”  “如果我不给妳找吃的,妳还会感到愧疚么?”  桑湉仔细思索一下道:“也会吧。毕竟你看上去那么惨。”  宫崎屻脸色由黑到红由红到青变了几变,终是啼笑皆非道:“妳可真不会说话呀!”    “海女丸”这时重新启航。  桑湉迅速扫荡完剩下的蛋和鲜牛奶:“我家住在哪里你想必也知道,去完医院把账单寄给我。不放心这里的医疗水平去东京也可以。医生留你住院的话,你就住院好好养一养。”  右手无意识摸了摸下巴,桑湉摘下偏光镜很认真地看着宫崎屻:“要么,大鱼拍卖所得分给你一半。就当给你的医药费,再加一份误工费。”    宫崎屻眼尾挑起一抹迤逦的笑:“妳这样……是想与我两不相欠么?”  桑湉一脸严肃地否定:“不然我也不欠你什么。因为是你说,‘愿赌服输’的。”    “呵……”宫崎屻一手还托着鸡蛋皮,另一手则把那些蛋皮一片片捏得更碎些:“那就是求个心安咯?”  桑湉点点头:“算是吧。我很感谢你给我拿吃的。”  “可我不想要妳的医药费与误工费。”宫崎屻双目灼灼盯住桑湉道。  桑湉站起身:“不要就算了。”    背挎起大大小小钓具箱,桑湉依着日本人礼节对他一鞠躬:“对不起,失陪了。”  宫崎屻坐在原地仰脸看着她,她掉头离去的身姿当真洒落又昂扬。  而她待人行事何其像她扬竿刺鱼的那一霎,干脆,斩截,绝不拖泥带水的委蛇。    “喂——”一如昨日那般宫崎屻喊住她,“上岸后妳请我去妳家吃顿便饭怎么样?一饭报一饭,这样很公平。”  桑湉顿住脚步想了想:“可以。”言罢她再不停留地去到船尾甲板上。    懒懒笑了笑,宫崎屻扭头看着搁在一旁的“拐杖”,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用你还真用对了。”  对付桑湉这种面冷心善直来直去的性子并不难。就是不晓得她会拿什么招待他?  不会……也是水煮蛋和牛肉干、鲜奶吧?  “呵,也无妨。至少可以见一见厉桑。”那个被一众钓手奉上神坛的目视钓法第一人。他的女儿如今这么强,他可感到快慰与满足?    天上一排海鸟展翅盘旋着。  “海女丸”全速向前行进着。  海风里少了血的腥气咸咸凉凉的很清爽。  宫崎屻阖睫仰躺在甲板:“好想快点靠岸啊……”    下午五点十五分,“海女丸”缓缓进港。  桑湉斜倚舷栏看着船与码头愈来愈近的距离,难掩归心似箭的迫急。  很多年了,不论她是出去健身还是练拳,不论她是出海还是短钓,只要不带着父亲,每一次回家前的一刻,于她而言都特煎熬。  牵挂,惦念,悬心,诸般情绪纠结在一起,哪怕有丝丝姨日日前往去照看,护工加濑阿姨亦恪尽职守,也总要在推开房门见到厉桀好端端呆着的刹那,她才能彻底地安然。  所以,这也是她爸当年为什么要带着幼小的她四处飘泊的缘故吧。血脉连心。不能像其他小孩儿那般按部就班地读书又怎样?    船靠岸。  桑湉没跟人抢着下,而是弯腰将那一大堆钓具提的提挎的挎。  与宫崎屻说完话,她又钓了大半天,渔获不少,尤以石斑多。两大活鱼箱因而沉甸甸。    岸上这时传来嘹亮一声吼:“湉~酱!”  桑湉抬头,是星野薰。她穿一件杏色小风衣,里头是浅紫碎花流苏裙,正连蹦带跳对着她招手。  桑湉看着她,不由弯了眼角。    “船晚了十五分钟!”星野薰跑到艞板那一端,大喊:“我等得腿都站酸了。还好,可算回来了!”又喊:“要不要我过去帮妳拿东西?”  桑湉:“妳拿不动。”挽起两个活鱼箱,浑若无事踏上艞板。    没走两步,星野薰喝:“停——!”  桑湉疑惑,却也止了步。  星野薰举起手机:“笑一个!”    桑湉依言,真的笑了。    因为时近黄昏,桑湉没有再戴偏光镜与面巾。累了一天,她脸色其实蛮苍白。  然而身后红霞漫天,衬亮了她整张脸。先她一步上岸的宫崎屻恰回头,正正看到了她扬眉仰唇的笑颜。  宫崎屻从没想过,原来桑湉也可以这样笑——全然放松的,全然没有戒备的,仿佛一个小女孩儿,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小伙伴儿,那笑令她疏朗线条都柔和了许多,直直映进人心里头……    星野薰拍完了,兴奋地大叫:“好了好了快下来!湉酱,人家好想妳!”  桑湉稳步下艞板。  星野薰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我把这照片发到群里了!哈,轻酱一定又嫉妒得发疯!——她喜欢妳,是吧?跟我一样喜欢妳!”  桑湉无奈摇摇头:“所以,妳这丫头以往在群里,是故意在气她?”  星野薰发完照片一梗脖:“也不是故意啦。人家就是与妳近水楼台嘛,她再气能怎样!”    桑湉这会儿发现了,星野薰一直在同她讲中文,并且较之以往溜很多:“看来,妳这两天没少在群里混。”居然连“近水楼台”都说得出。  星野薰挥了挥手机:“妳在海上没信号。等下回顾一下群消息。轻酱和苍海要来日本呢。说是这几天就到。”  桑湉:“他俩一起么?”  星野薰:“不知道!反正先是苍海说要来吃石斑,轻酱一听就闹着要去电视台请年假……”    桑湉有点无语地垂睫瞄了瞄活鱼箱。她可真是服了苍海啊。  以他那条件,在中国又不是吃不到石斑,至于大老远跑来日本吗?  他也不怕她钓不到!果然是闲人一个嘿!    几步跨过艞板,桑湉不由也随着星野薰称呼起褚轻红:“轻酱又来干吗呢?”  星野薰一听更乐了:“还能为什么?抢妳呗!”  桑湉黑线。  星野薰嘻嘻哈哈搂住她臂弯:“妳有多帅妳不造么?我和轻酱早被妳掰成蚊香啦!”    桑湉决定不理这个神经病。  星野薰径自抿着唇低笑:“轻酱每次一听我提妳,都气得不要不要的。哈,她那醋劲儿可真是杠杠地大!”  桑湉:“……妳说什么大?”  星野薰神采愈飞扬:“杠杠地!听不懂了吧?是傅衍教我的方言。他说这种方言在中国特别有人气儿,年轻漂亮的姑娘说,贼招人稀罕捏!”  桑湉蹙眉:“那个渔混子——”给她整个感觉就是不、靠、谱。  星野薰“哎呀妈呀”一通嚷:“妳这么说傅衍,傅衍知道一准儿心拔凉!”    桑湉:“……”    星野薰来时叫了计程车。计程车就等在不远的马路边。  星野薰一边拉着桑湉过去一边问:“嗳,我这新学的方言咋样啊?丝丝姨不会,妳会不会说?”  桑湉摇摇头。她在中国待的时间拢共也没几个月,她爸和她妈说话也都不是这个味儿。  怎么说,不难听,很喜感,就是了。    星野薰得意洋洋的:“就知道妳不会!要不回头我教妳?妳过阵子不是要去中国吗?正好用得上!”  桑湉扯了扯唇角:“我没妳语言天赋高。”  星野薰谦虚地一笑:“好说,好说。”    将将走近计程车,司机打开后备箱下来帮她们搬家什。  “桑桑——”  桑湉一听那声唤,眉头不由蹙了蹙。  转身望着宫崎屻,桑湉礼貌而疏离地告诉他:“抱歉,我家现在有客人,您去的话,怕是不方便……”  宫崎屻微笑:“无妨。我改日再拜访。”  视线落在星野薰好奇打量的小圆脸蛋儿上,宫崎屻稍作停留一鞠躬:“我叫宫崎屻。与桑桑在船上认识的。请您多关照。”  星野薰私底下固然没正形,当着外人却很矜持,当即回礼柔声道:“您好。我是桑桑的朋友星野薰。请您多关照。”    “您是星野桑的千金吧?桑桑之前提到过。同为钓鱼人,我对星野桑很敬仰。”  宫崎屻拄着抄网杆,一副不想简单寒暄就走人的架势。  桑湉心说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过星野两父女?你这睁眼编瞎话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啊!  她也不好拆穿他,淡着表情沉默着。    星野薰一听宫崎屻提及她父亲,再次一鞠躬:“您太客气了,宫崎桑。”  宫崎屻笑着二鞠躬:“能认识星野桑的女儿是我的荣幸。”  星野薰温温婉婉三鞠躬:“认识您我也很高兴。”  宫崎屻亦三鞠躬:“大家都是桑桑的朋友,以后多关照。”  星野薰四鞠躬:“湉酱在船上承蒙您关照,我这里谢谢了。”    桑湉:“……”  这特么有完没完了!    在日本住了这么久,桑湉深知霓虹人客套起来有多烦。面无表情她跟司机把钓具塞进后备箱,活鱼箱放在副驾驶。  “走了。”桑湉说。  她用得是汉语,口气有点凉:“我赶着回家看我爸。”  星野薰对她一眨眼,也用汉语说:“乖啦,欧吉酱在家好好的。妳就让我跟美男多唠几句嘛!”    桑湉那个气。她就晓得星野薰这个死颜控又犯花痴了!  亏她还好意思说掰弯?她分明是看脸决定弯不弯!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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