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沈恩顾真的来见自己,兰亭满脸堆笑,一揖到地,道:“小子见过沈大人。”    沈恩顾怔了一下,这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不知兰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只能拱手相见罢,重新让兰亭上座。    二人坐定,兰亭依然笑着说:“小子偶然听闻沈夫人身子骨有些柔弱,医者仁心,这心中便十分不忍。今日冒昧前来,是想着能否有幸,为沈夫人诊治调养一番,若有效,沈夫人身子骨康健,岂不是解了沈大人后顾之忧?”    “这……”事情实在出人意料,由不得沈恩顾多疑,按理说,兰亭在灵犀手里吃过大亏,虽说后来也曾给灵犀吃过苦头,就算是两人从此两清,也不至于让神医再这么上竿子的来沈府示好啊?    可是,药谷的传人啊,医得了 “醉生莲”之毒的圣手啊!眼前的机会未免太好了,怎能错过?!    沈恩顾立刻起身,学着兰亭方才的模样,亦一揖到地,他恳切道:“神医,沈某自知,灵犀她曾经得罪过神医,神医即便胸中霁月风光,也不能这么以德报怨。只是沈某是个直肠子,心中没有许多弯弯绕绕来揣测神医真正心思,倒不如您直接说了出来。    “只要能调养好我家夫人的旧疾,沈某能做的事儿,手里有的物件儿,神医只管提出来,某绝不皱一下眉头为难。    “可若是神医今日存了心报复,借着治病,却伤了某的家人,却别怪沈某拼了全部身家性命,绝不会放过药谷!”    兰亭看沈恩顾行礼,早吓得从座位上跳了下来,慌慌忙忙来扶,只是用上了内力,涨得满脸通红,也没能扶起沈恩顾来,眼前的大人,稳如“泰山”,纹丝儿不动。    再听了沈恩顾一番剖白,兰亭便知道自己这“君子好逑”之心,显得过于急了,倒是让人家生疑,连忙作揖解释:“误会误会,小子与沈二姑娘实在是不打不相识。何况,小子而今与萧三爷交好,听他素日里没口儿称赞过沈大人的。这往日的误会早就云消雾散,怎么又来提起?何况,小的虽年少,却从来谨遵医道,怎肯用下作手段行事,污了我们药谷的名声呢?”    沈恩顾听他说得恳切,不禁大喜,啧啧叹着,在兰亭背上拍了两下,这拍得有些突兀,兰亭不妨有些气血逆流,按捺不住,便双手捧了胸口,喘了一晌方好。    看他的模样可爱,沈恩顾朗声大笑:“好!今日倒多一如此对脾气的小友,安顺,吩咐下去,摆酒,今日某要宴请兰亭小兄弟!”    听他如此豪放,兰亭却黑了面色,讷讷道:“沈伯父,小子与萧三爷兄弟相称的。”    “不妨,”沈恩顾揽了兰亭的肩头,推着人往后院里走,“你们交往你们的,咱们交往咱们的,又不是五服里亲戚,不相干的!”    这,这怎么能不相干呢?兰亭满心郁郁,一时间也不好说出口,难不成这会儿纳头拜了,说:“沈伯父在上,小子是存了心思要想做沈府的女婿的?”    何况江湖里的人不能挟恩求报,再不能给人家治病之前,先说看上了人家的姑娘,难不成人家不肯答应,就不给治病了吗?    二人心思各异,一个热情非常,一个小心推让,热热闹闹到了后院去了。    文竹院里,沈灵犀得了兰亭“登堂入室”的消息,气得将金丝檀木桌子上的一套粉彩花鸟瓷杯全都扫了下去,顿时,满地狼藉。    “他想做什么?”灵犀急红了杏眼,咬着银牙质问。    丫头方寸儿被吓得够呛,抖擞着回答:“听,听墨痕说,神医是特意,特意来府里,给夫人请脉的。老爷亲自请在陶然居,此时,此时已然开始把脉。”    灵犀跺了脚:“父亲糊涂,这兰亭狡猾非常,来我们府上,定是不怀好意,等我打他出去!”  说罢,一阵风似的,往陶然居去了。    待闯入陶然居,却被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给惊得几乎要散了三魂七魄。    沈恩顾笑得热诚,牵了兰亭的手,捶着胸正承诺着好像要从此后托付了身家性命的话,兰亭则红着脸,腼腆着说着不敢,戚文珊竟拿了帕子,给兰亭细细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那么一瞬间,灵犀有种错觉——眼前的几位太过于和谐亲切,自己闯了进来,未免过于鲁莽。    瞧,把三位惊得都愣怔了,神态各异地瞧她,娘亲的谴责,父亲的不满,兰亭的委委屈屈,额,自己这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孽啊?    戚文珊反应最是机敏,一根葱白的手指准准戳在沈灵犀的额头:“你说你,多大的姑娘了,怎一听神医来给为娘调理身子,就这么匆匆忙忙撞了进来?知道的说你是一片孝心,记挂着娘呢,不知道还以为你生来就这么没有礼数呢!岂不让人笑话。”    她说罢这话,特意看了眼兰亭,似乎想看神医的面上有没有责备和不屑的意思。    礼数?沈夫人这是在和灵犀那疯丫头谈礼数是吗?兰亭本来已经咧开嘴要笑,看沈夫人的眼锋扫过,顿时肃穆而立,垂了眸子,一副谦谦公子模样,他那淡然的样子,实在让人觉得他从来没有见过灵犀,此时蓦然在内宅里冲撞了沈家二姑娘,便克谨守礼,非礼勿视呢。    灵犀更恨,小心翼翼推开了娘亲的指头,冲着兰亭愤然道:“你装什么?!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当日不曾让小爷低头,今日倒拿我娘作筏子?!”    “灵犀!”沈大人与夫人从来“心有灵犀”,齐齐变了面色,一块儿冲着自家姑娘怒喝。    灵犀急切道:“爹娘有所不知,孩儿曾得罪过这小子,今日他找上门来,定是心怀不轨!”说罢,又把脊背一挺,冲着兰亭做出一副任杀任寡的好汉模样,“你有本事,都冲着我来,此事与我父母无关,你今日敢伤了他们,莫怪我拼了命也要撕碎了你!”    戚文珊气得抖了起来,为增强气势抬起来指着灵犀的手臂已然支撑不住,颓然落下,脸上泪和冷汗一齐滚落,煞白的脸色似乎下一刻就要昏了过去。    灵犀顿时噤声,缩着肩膀,熊熊气焰一下子仿佛被芭蕉扇横扫过似的。这几年,她也不只是被娘的气性给吓了一回。    吃亏学乖,她也就尽可能在娘的眼前,装出一副斯文乖顺的模样,却不知今日竟被兰亭撩到头昏脑涨,一时间本性暴露无遗,又把亲娘气得如此。她心头凌乱,不敢去面对娘的幽怨和爹的怒火,寻思着是不是如往日一般,脚底抹油,先溜为快……    沈恩顾赶紧扶了爱妻坐下,一叠声喊着:“糊涂东西,还不快拿苦岑丹!”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兰亭道了声“小子冒犯”就抢上前去,食指扣在戚文珊的云海穴只一顶,眼瞅着要撅过去的沈夫人立刻神色清明,刚刚喘不上的气儿似乎也平顺了几分,只是面色更见凄苦,泪珠儿依然如珠子似的滚了下来。    沈灵犀看娘亲无碍,倒松了口气,看着兰亭虽是碍眼,却也不好继续破口大骂,挺不自在地张了张嘴,却不敢开口,满心气恼,更是在心中把兰亭骂得狗血淋头。    兰亭刚要开头说话,不曾想,一个喷嚏毫无征兆袭来,仓促间只好用袖子去遮挡,在诸人眼前失仪,十分狼狈模样。    沈灵犀忍不住要笑,抬起头看了爹娘的面色,吐了吐舌头,收了笑意。    此时,有丫头把苦岑丹捧了上来,青鸳早备了茶要服侍戚文珊服用。    兰亭顾不上狼狈,阻止道:“伯母是因为思虑过甚,身子骨虚弱非常,此时气血逆行,难免有肝火虚旺之症,苦岑丹虽能抑肝火上扬,只是,长期服用,对女子实实在在大有害处啊!”    沈恩顾大惊:“太医明明说过,苦岑丹平肝顺气,调理内腑,又兼生津和胃,可做平日保养用,怎的竟有害不成?!”    沈灵犀忍不住呛声:“他本就是来咱们家搅混水的,爹爹怎能信他?!”    兰亭听真挚地摇摇头,耐了性子解惑:“沈姑娘有所不知,这世上行医的人开方子,多是治眼前之症,或是开太平方,十个人里八.九个人用得无碍,便算不上差错。    “沈夫人她生来体寒,又在生育的时候未能针对着调养,更伤了根本,才导致身子骨柔弱非常。    “体虚体寒,本应该表现出寒症,那太医瞧着用药,自然会着意温补,十年一日,也该补个八.九。只是沈夫人的性子怕有些急躁,会因为一些琐事烦忧,内里虚寒,外里浮躁,表现出来竟然是肝火极旺之症。太医只管调理虚火,却忽视了虚寒之症,把寒气锁在五张六腑之内。    “沈夫人定是常常不思饮食,喜食寒凉,却又克化不动,手足寒凉偏口舌容易生疮……长此以往,不是长寿之兆啊!”    他的话说得十分郑重,沈恩顾和灵犀皆面色一敛,回忆起戚文珊的日常症状,果然……灵犀仍是踌躇,沈恩顾却早已经满心敬服,立刻命人撤下苦岑丹,拱手向着兰亭道:“还望圣手早些援手相救,解我夫人切肤之苦。”    兰亭躬身答应:“伯父与沈姑娘只管放心,小子以我药谷声誉起誓,定将伯母的身子调养如初。”    如此便是:爱与憎,浮生一念;恋红颜,尘世羁绊;孤舟停泊在浮生岸,谁把纤绳绾系,从今后,晨起摇橹,斜月归帆?携谁手,唱一曲声声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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