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子的大婚,实在不好说顺不顺利。虽然其间也是波澜起伏,可是,到底有惊无险,没有真出什么事。总而言之,这场不好不坏的婚事,对心思各异却支持正统的诸人来说,都还是满意的。如果说,太子阵营中实在有谁没能顺了心意,那只能说是新任太子妃——楚雨薇吧。 因刘旭昏了一昏,当日便没能成了洞房花烛之事,半夜他浑浑噩噩醒来,更是枉顾新人的担忧与怨怼,匆促遣人传了萧央觐见。然后二人在就在明阳宫的布置的新房里相见,且,屏退了左右。 楚雨薇咬着银牙回避,满心满脑子的怒火熊熊燃烧:云梦晚!得亏你这个没福气的丫头早夭,要不然,要不然…… 要不然能怎样呢?楚雨薇有些茫然,进宫前教养嬷嬷说过: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才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娘娘是正统,将来更贵不可言,很不必自降了身份,去和那些个玩意儿争。只要贞静贤德,天下人眼睛明着呢,哪能不颂扬娘娘的贤名。是了,贤名,这名声楚府里早有安排,却也要自己能在宫里先立得起来…… 乱了心事的楚雨薇,心中也明了,召见萧央的刘旭,定是为了询问云梦晚的消息。他倒是不用回避了自己的,真明明白白说了出来,还怕自己没有容人之量吗? 只要太子敢说,楚雨薇觉得,自己就敢劝刘旭索性给那救过皇后的民女一个名分。总归是死过了的,再如何,还能翻出什么大风大浪吗?!哪怕,哪怕她把坟茔修在太子的心上呢,也好过腾空了殿下的心,让给其他活生生的狐媚子,不是吗? 这话,是娘在大婚前,特意告诫过自己的,可是,容忍,容忍!说得何其容易! …… 高高烧起的红烛下,刘旭面色惨白,他的眼神不再如白日里那样明朗,反而空洞洞骇人。 他问:“萧央,云梦晚在哪里?”声音凉幽幽,宛若来自地狱。 萧央没有回答,他被这声音里森森的寒意席卷,蓦然就想起了被黄土掩埋了的云梦晚,他忍不住想:梦晚会不会冷,乍葬在那黑漆漆的坟墓里,会不会一如自己此时的战栗。 “不,”没有等到答案,刘旭却蓦然坐起,凝视着萧央,“不用说,不用说……”泪就顺着面颊滑落。 “倘若还能重来一次,你说,本宫还会不会让你带她离开?”刘旭的双眉忽而拧紧,“或许,或许,本宫宁可她死在自己身边,守着她,守着她……” “太子,”萧央的声音清冷如冬日的寒泉,“若是可以重来一次,臣或许会早一些带着她离开,离开这皇宫,臣会早一日捧她在掌心……” 刘旭与萧央相视许久无言。 或者,因为云梦晚,两个人心底真的有了一丝裂痕,但是,终究只是裂痕而已。斯人已逝,过往终究只是过往。萧氏一门忠义累世不改,所以这段对话只不过是呓语,也或许从来没有人真正说出口过,自然,也再无人听到过。 …… 时日匆匆,转眼间又是一年。 这一年,月华城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在皇上刘珞的坚持下,湘王不再提侍疾的话,早已回去镇守湘州,只是这一去,竟然随行了楚家二公子楚寻风。 虽说楚家世代将门,可是楚寻风并不带兵,他只喜欢经商,而且似乎也并不甚倚重自家在官场上经营的人脉。他说湘州富庶,去做些绸缎生意,委托了自己的老父亲,亲自拜托湘王多多照顾。刘昱推辞不得,同行到了湘州,倒也不见楚寻风过多来烦扰自己。可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有些事开始处处掣肘,刘昱便分了心思,命人盯着楚家,不过先后放了几路人,盯了许久,楚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人家楚寻风,还真是到湘州做生意的。 这一年,月华城发生了许多的事情。皇上刘珞的身子骨虽然已经是油尽灯枯的征兆,可是有各色药材吊着,亦或是被放不下的心事吊着,倒还是能撑些时日,只是朝堂上不怎么去了。 兰亭为皇上很调养了一段时间的身子,也不见刘珞气色有所改变,反而他自己日益丰润起来了。或许过惯了安稳的生活不再漂泊,兰亭的脸色不再蜡黄,变得白皙,衬着渐渐有肉的亭匀身段,的确是个潇洒俊逸的公子。 依着兰亭的性子,在宫里是待不住的,他在宫里吃了三个月的御膳房佳肴之后,就溜了出宫。出了宫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各种不入流的手段,打听关于兵部尚书沈家二小姐的琐事。 然后,他才明白,自己曾在天水碧茶楼里,听茶博士说得津津有味的旧事,居然说得就是灵犀!他听闻灵犀曾因为被打趣为美娇娘,而打碎过老贤王三子的颚骨,忽然就打了个寒颤,因此也就明了,为何那日初见,自己因醉酒,轻佻了灵犀,佳人的满腔怒火。 为此,兰亭倍感愧疚。不过他觉得比起那辰王世子,灵犀对自己,其实已然十分客气了。佳人初相见就留了情分,想必也是一种缘分,所以兰亭很愿意冰释前嫌,从此怜惜佳人。 可惜,他的怜惜,显然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沈灵犀而今也算是“养在深闺”,轻易哪里能见得到,于是,兰亭决定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住到沈府去,为沈夫人调理过身子。于是他特意打听得沈恩顾休沐的日子,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告辞了皇帝刘珞,以及太子刘旭——当然,他承诺自己每旬都会到宫里请平安脉的——然后,出现在沈府的大门外。 兰亭精心整理了自己身上墨玉色的长袍,头上的青竹簪子,他甚至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小巧的菱花镜,细细将发丝也打理了一番…… 他这番做作,自然都落在沈府的门子眼中,好在这些门子训练有素,强忍着好奇和一肚子的笑,走上前来询问:“这位公子,何事在我们沈府门外逗留?” 兰亭便收起了菱花镜,正色道:“某是药谷兰亭,特前来拜见……拜见沈大人!” 门子愕然,他们原本瞧着眼前的小子年纪轻轻,长得眉清目秀,十指又修长如葱,行动举止之间,颇有几分女气?(在人家门前照镜子打扮还不女气吗?)孤身一人背着包袱,还以为是哪里的小倌,错了主意,竟然要来沈府投靠卖身,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的。这样倒是简单,奚落几句,撵了去也就罢了……谁知,这少年竟然说自己是,药谷的人。 夕月万里江山,就没有人不知道药谷的,那是个传说般的所在,何况传闻药谷少主而今就在夕月皇宫里,被奉为座上宾,如此一想,门子们现在再瞧着兰亭,瞬间就满身仙风道骨起来。可不是嘛,你瞧着这颀长玉立的身子骨,如修竹一般风雅,你瞧这眉眼间的潇洒恣意,分明是羽然世外的高人模样;你瞧这拱手的斯文模样,你听那空谷幽兰似的声音…… 所以人有一技之长,的确是件颇有益处的事情。门子此时也不顾再辨别兰亭身份的真假,点头哈腰就将人请到了沈府前院的品茗轩,轩外早有得了消息的外管事前来接待。 能如此顺利踏进沈府的大门,兰亭很是心情愉悦,他怡然品着外院里待客用的很是普通的铁观音,笑微微与外管事搭话。行医者三句话不离本行,兰亭此刻就谆谆劝诫着:“周管事面色可不大好,房里面有些事可要节制个些,草鳅子虽有水里参之称,可是吃多了,这肝可受不了。” 听了他的调侃,周晖略有些尴尬,可人也不能讳医忌医不是?所以特意起身行了个礼,涎着脸问:“小的最近可不是觉得肝儿这里隐隐的疼,却不知是草鳅子之故,还请神医赐个方子,救小的则个。” “你回去先把草鳅子炖汤暂且停了,我与你开个新方子——虎杖蜜,不但能调养你的肝病,”兰亭点点头,掩了嘴笑,“且对那处也大有裨益,定能不让周管事做不得红罗帐里的男子汉,只也不可多吃,见了效就停上月余,万事留几分才有余味儿,偶尔让欠上些才更有念想不是?” 听到此处,周管事不禁喜得抚掌,若不是有小厮来报,说沈恩顾亲自往前院来请,他当真要将兰亭引为知己,细细攀谈上几日才好。 …… 话分两头,说沈恩顾乍听见兰亭来访,心中也十分疑惑,他倒想不到宫里肯放了兰亭,却又知道,月华城也没有人敢想不开到沈府来招摇撞骗。他虽粗人一个,也打听着自己姑娘,曾往狠里得罪过兰亭,又有萧央亲来递过消息,把因果大概讲了给他,让他有机会,倒是向兰亭示个好,毕竟……这厉害关系,沈恩顾心中明白,只是他素来护短,且听说灵犀也颇吃了番苦头,心中不愉。偶尔在宫里与兰亭打了照面,那小子较之招呼别人时的冷清,对自己竟十分和煦客气模样,弄得他心中倒得意起来,本计划着吹胡子瞪眼表达不满也不成,他暗暗思量:药谷的小子又如何,还不是被灵犀给打怕了的,料想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此时听闻兰亭来访,沈恩顾心中却也惊疑,莫不是药谷的小子,竟是个面甜心苦,小肚鸡肠的家伙,今日得了空就特意上门来讨个说法的吗?倘若他定要自己狠狠罚了灵犀,自己是不是应该做出恶狠狠的模样来,答应了他,难道这小子还敢亲自瞧自家罚姑娘不成?还是应该冷眼瞧了这小子,让他知难而退,方不堕了沈府的名声。 只是,皇上对药谷那小子都十分和善,自己太过吓着那小子,也有些不妥,倒还是先客气些,等他当真提了过分的要求,再打出去无妨,自家占得理,相信皇上知道,也说不出什么…… 主意既定,沈恩顾挺直了脊背,抹了把脸,堆出几分不冷不热的笑,亲自往品茗轩踱来。 几思量:年少沙场不惧,老来儿女成愁,无由情已成痴,可叹无关风月。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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