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竟然肯以药谷之名立誓,沈灵犀一晌无言,她细细打量了兰亭的肃穆神色,亦郑重行了一礼,道:“如此,多倚仗兰兄了,若家母果然从此身体康健,兰兄但有用着之处,灵犀当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听闻此言,兰亭的笑意实在不能再忍,一时间面色灿若朝阳,拱手语无伦次:“好说好说,都在小子身上,沈二姑娘只管放心,你我不打不相识,从今后,都是自家兄弟。”    戚文珊面色一滞,这小公子怎么和萧家的小三爷一样糊涂?呸!看不见灵犀杏眼桃腮,皓齿红唇?这么个美如珠玉的女孩,谁和你们这些浑货是兄弟来着!    沈恩顾面色一滞,适才不是说好了他们二人称兄道弟的吗?好容易遇上这投脾气的小友,怎么忽的晚了一辈儿?还有,你说和咱们姑娘是自家兄弟?只可惜,老子也没这么大个好儿子。    沈灵犀面色一滞,爹娘的面色似乎要吃人,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计,该如何才能应付过眼前局面?她扶了额头,“哎呦”一声,尽可能做出几分柔弱模样,怯怯哼道:“嗐,孩儿昨夜似乎受了些风寒,这会儿有些精神不济,暂且告退,告退。”    戚文珊顾不上自己的种种难受,挣扎起身相询:“好孩子,如何受了风寒?幸好兰亭圣手在此,快让他给你诊治,莫要耽搁了。”她的手往灵犀额头上一搁,“可不,真有些烫,面颊也烫,脖子也烫。”眨眼间,戚文珊的手已经把灵犀裸露在外的皮肤给摩挲个遍。    灵犀腹诽:这也是亲娘吗?不知道自己闺女打小撒谎都是浑身发烫的不成?哪儿来的风寒,还让兰亭诊治!想来自己还真是猪油蒙了心,当着大夫说什么风寒?等下还不让这小子笑死?    兰亭却忍了笑一本正经地把“狗爪子”伸了过来,生生扣住自己腕子上的脉门,口中自言自语道:“沈二姑娘果然是有些受寒,算不得严重,回去后把姜汤浓浓得煎上一碗喝了,捂出汗就是,对身子无害的。”说完,他眨了眨眼,笑了笑。    兰亭的笑,是要告诉灵犀,自己也算是为她遮掩过去了,何况冬吃萝卜夏吃姜,吃不坏人,不比开了方子给她熬药的强?    灵犀却一肚子懊恼,得罪了“小人”果然不妙,这盛夏天气,一碗浓姜汤,再捂了被子出汗,兰亭是怕治不死她不成?    只是今日失了先机,兰亭已经妥妥占了上风,从今后,还不知要想出多少主意磋磨自己,为了娘亲,又不能不低头,真可谓英雄气短,一声长叹!    她心浮气躁地被自家丫头井底天搀扶着出门,又让外面炽热的阳光晃了眼,果然昏昏沉沉起来,难不成,真的要病上一病?    略微抬抬头,就听见廊下的八哥儿聒噪,再走几步,陶然居门外守着的狼犬似乎也吐了舌头,咧着嘴在看自家的笑话。    实在窝囊的狠,才要发狠骂兰亭几句,忽而想起那小子许正在给娘亲开药方,别打了喷嚏,手一抖,写错哪一味药材,却十分不妙。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日里,怕是兰亭吃住都在沈府,也还是要自己“英雄气短”罢了。    自此,兰亭果然在沈府住下。不过半年,沈夫人经过悉心的调理,身子骨当真日益好了起来。从今后,在沈夫人眼里,兰亭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有一日,沈夫人怯怯地问,问自己还能不能再怀上个孩子。因为成婚十余载,只给丈夫生了两千金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沈夫人最大的心病。    兰亭当然很是自负,道:“沈夫人未过四十,想要再得麟儿,也不是很难的事啊,更何况夫人的身子已经被调理得大好了。回头,我再给沈大人把把脉,想来是没事的。”    再后来,沈夫人果然被诊出喜脉。    兰亭就这么成了沈府的座上宾,别说随便个沈家人见着兰亭都要点头哈腰,就是沈家的狗见了兰亭也要拼了命摇尾巴的。    对于此事,沈灵犀颇有些愤愤不平,摇尾巴有什么难?她若长了尾巴,也很不介意,冲着兰亭摇上那么一摇的!    灵犀最近很苦恼,从内心深处来讲,她对兰亭十分感激,当年初见的嫌隙,早已经风消云散,毕竟,咱们灵犀也是爽朗的性子,可眼见的风向开始不对:当今皇上、乔丞相,升平大将军,这些随便咳嗽一声,月华城都会抖上一抖的人物,都曾“无意”间当着灵犀的面说过:“论相貌,萧三公子可是被兰亭给比下去了啊!”    这些,其实也都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最近明摆着觉得家里二位双亲,把兰亭看得比自己更加重要!    你们说,这算什么事儿?咱们感激归感激,有恩从恩情上报答,怎么能如此!    难道自己还没等母亲的肚子大起来,没等着和自己争宠的兄弟生下来,就要先多个争宠的兄长不成?!    和灵犀的郁郁相比,近来顺风顺水的兰亭也不怎么痛快。    虽说现下,月华城的神医大人的名声,隐隐竟有盖过“月华双璧”之势头,谁提起来,都先一句“那可是位浊世翩翩佳公子”打头。    只可惜,公子翩翩,不入佳人眼。    兰亭觉得,佳人的审美观有待修正。    只是这修正上不知要花多少时光,我们暂且按下不提。  ……  咱们继续说,说这一年,月华城真的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刘珞的身子似乎真的不大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楚雨薇诞下嫡长孙,太子妃倒是已经有了身孕;    二品御医何俊仁吃了一品的俸禄,他感激涕零,因为自家世代御医,只有自己做到了太医院的院判,实在光宗耀祖的狠,这说起来,还得感谢兰亭圣手提携;    萧三公子一心修炼,含藏心经修到了第七重,他如今的功夫与身边人相比,已然问鼎,此后如果没有机缘,怕是难以寸进,于是,升平大将军开始把嫡系的部队交给他练手。    ……    这一年,月华城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最最隆重的,大概就是新皇刘旭登基,改元天佑,立楚雨薇为后,然后大赦天下。    这一年,月华城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最最不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顾况因为盗窃入狱,未能呆满三天,却又遇上了大赦天下而出狱。    嗯?顾况是谁?    顾况自然是个贼。他没有妙手空空的高超技艺,也没有侠盗一枝梅的侠骨柔肠。而且,他似乎连做贼的原则也没有。    顾况每次偷盗的东西都不怎么值得一提,抓了连审问都不用,他总是一股脑全给招了,认罪态度良好,不抵抗,不狡辩,不给牢头添麻烦。    可是,罚金顾况也是没有的,贼赃早就被他换了钱,养活家人自己。没了贼赃,“好”犯人顾况只能随手被丢在牢房里。他等到刑满释放的时候不多,因为总是有一段时间牢里抓的人多,牢房不怎么够用的时候,牢头就苦口婆心地交代:“顾况啊,回去干点正事啊,别再进来了,这不是啥好地方,来多了,日后不好找媳妇儿啊。”    顾况没有什么正事好做,他身子骨不好,劳力是做不来的,要饭也拉不下那个脸,手艺没有,只能继续小偷小摸。所以混一段时间后总还是要回去。    日子久了,顾况进了牢房也有了不一样的待遇。他不用被关起来了。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牢头并不怕他逃走,而且顾况算得上是眼明手快,没事能将牢头伺候得跟个大爷似的。    现在,顾况有了很特别的身份,不像个犯人,当然也不像个狱卒。总之,算是游离于二者之间吧。在牢房里,顾况的日子也不算太坏,有吃,有喝,有乐子。    可是顾况牵挂家里人,总还是希望早一日回去的。    顾况的家人只有一个妹妹,叫做顾念。    这个妹妹是顾况的骄傲。没别的,顾况的妹妹长得漂亮,怎么个漂亮法呢?顾况说不出来,就是妹妹一笑,他整个人都能高兴昏过去。    不过,顾家妹妹是不怎么笑的。顾念总是说:“笑?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是那勾栏里卖笑的姐儿?”    包括顾况,包括街坊邻居,都并不觉得顾念说话粗俗。    因为顾念生活的地方叫做狗尾巴巷。狗尾巴是不入流的草儿,这巷子既然叫了这个名儿,自然不能是上流人住的地方。巷子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贵人。而且顾况他们家斜对面的街上,就有家母女两个,是靠着卖自个儿讨生活的。    顾念说“卖笑”的话儿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是在讽刺那家母女俩。因为这种地方的女子,整日里苦哈哈的,只求填饱了肚子,打发了衣食。主顾上门也不能像那勾栏院里的姐儿一般琴棋书画逢迎,笑脸相对招摇。说白了,无非就是脱裤子和提裤子的事情,哪来的那么多柔情蜜意,笑靥千秋?    顾念自然不大看得上斜对门儿两个卖自个儿的母女,却也不至于认为自己多高了人一等,她关于“卖笑”的话儿,没有任何针对性,她,只是不喜欢笑,仅此而已。    可到底为什么顾念不喜欢笑呢?顾念自己也不知道。    这话有点扯远了。我们继续说顾况和顾念兄妹。    顾况今年大约二十一二,当然也可能是二十五六,穷人家的日子,原本就不大能记得清楚年纪,何况,顾况原是个单身汉。    顾况父母早亡,只留下了几亩薄田,他自个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没等成年,田地是败光了的,只留下三间瓦房,顾况打定了主意不能卖掉。没有办法,后来只能做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好在兔子不吃窝边草,顾况在狗尾巴巷里还能过得下去。    可就是今年春末,顾况忽然就有了妹妹了。而且是个如花似玉的妹妹。顾况说,这是他二叔家的女儿。    街坊四邻住久了的老人儿,也都没人听说过顾况他爹有这么个弟弟。但是狗尾巴巷子居住的人长寿的不多,长寿且脑子清楚的人更不多,顾况说了,也就没人来拆穿他。    虽说不明白顾念的来历,但大家都猜测着说顾况是从别的地方拐来的这个女子。别看女娃娃似乎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瞧着却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行事说话怪与众不同的。想来顾况瞅着风声不紧,恐怕是要把这个女娃娃卖到什么不尴尬的去处,发笔横财,这女孩儿长得多俊啊!    街坊里闲话揣测的事情,往往最后都不怎么当真。这都一年了,人家顾况也没有把自个儿妹妹卖了,不但没有卖,还精心照看着,照顾得比亲妹妹还亲。    顾念来的时候真的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可她自个儿好似也不大习惯自己的模样,没过多久,东家串西家走,学了些针头线脑的本事,揽了些活计,一日日接着地气儿泼辣起来了。现如今谁看见顾念,都觉得她真是土生土长一株狗尾巴巷子里的狗尾巴草。    顾念不傻,顾念知道自己不是顾况的妹妹。    她的确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可是她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睁开眼的时候,是在荒郊野外,顾况正在她身上翻找着什么。顾况手中拿着她的钗儿环儿,珠儿钏儿,似乎还嫌不足,正在摘她腰间的玉佩。    她坐直了身子的时候,顾况尖叫着:“鬼啊!”然后昏了过去。    后来,是顾念把顾况拍醒的,顾况指着顾念念叨:“诈尸,你,你诈尸。”    顾念觉得自己不是诈尸,她觉得自己只是一口气隔了好久才又重新喘了上来。她似乎是要死了,她却似乎还不想死,她似乎在谁的眼眸里看见了舍不得。    不能死!她不要就这样死去。所以她活了过来,只是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不代表她就相信顾况的说辞。    她不认识顾况,但是,她也不愿回到过去呆过的地方,那一定是一些可怕的回忆,稍微想想,就感到头痛欲裂。    所以她跟着顾况回家了。她说:“我过去的记忆好像不怎么愉快,但是总还是有我要念着的事情,从今日起,我叫顾念。”    顾况犹豫了好久,把一兜金银首饰丢给顾念,他说:“这是从你身上扒下来的,我花着不怎么落忍,哥哥不能靠着妹妹养活。”    顾况的确是想洗心革面,从新做人的。毕竟,有了一个妹妹,他居然觉得自己好似有了家一样。只是眼前的世道,轻易也容不得谁的洗心革面。顾况只好继续偷。    每次得知顾况偷窃,顾念总是要把他好好骂上一场。    比如前几日,顾况在集市上,偷了田员外第三房姬妾的金簪。被带到牢房的时候,顾况热情地招呼着牢头:“高爷,最近生活可好?都想死小的了。”    高牢头叹着气问:“怎么偷金的了?还不小心给人看见,这回要多呆些日子了。不怕你家妹妹没人照管?”    顾况的眼眸里就闪过一些郁郁,他是想攒些银子,给顾念找个好人家的。或者也该找个时候打听打听顾念的家。只可惜当初只听说浮云山庄里埋的是个有钱家的姑娘,可墓碑上,竟然连个名字都不没有留下。只听说,似乎女孩是从宫里出来的,却怎么没个名分,没有名分也就罢了,怎么没有跟着家人回了故土?竟然有人为了她修了个浮云山庄,种下百花,却将她孤零零葬在那里,只留一个耳聋的老庄汉看守?    顾况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又不敢打听的过于热切,毕竟当时是自己太没有做贼的原则,穷极了竟然想要盗墓。挖开了坟墓也还罢了,竟荒唐到觉得人家姑娘面色如生,温柔可亲的模样,实在不该埋在冰冷的坟墓,头脑一热,将“尸首”背到了荒郊野岭。到了那时,顾况才觉得害怕,却没想到女孩儿竟然被风一吹,重新活了过来。    活了过来的顾念跟着顾况生活在一起已经一年。他喜欢这个偷来的妹妹,他想要给她更好一些的生活。只是顾念不喜欢他不光明磊落的所得。就刚刚入狱之前,顾念说:“我不再管你了!你也不用顾我,你死在牢里好了。”    顾况没有死在牢里,只有三天,就逢天下大赦。高牢头咧着嘴笑着赶他:“赶紧家去,看看妹妹哭肿了眼睛没?”    俗世里:忙碌碌市井之间,何曾记吟月赏花?浑噩噩柴米油盐,算计着针黹桑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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