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彦连忙抬眼看去,甬道里空无一人。 此刻时光宁静悠远,唯有两旁的古树投射下交错的阴影,似乎从未被外客惊扰。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士彦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难道媛婍是想他了,才会觉得看见的人是他?莫非真如父亲所说,媛婍对他会动了心思…… “可能我看错了,这时候,他应该在南京的。”媛婍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想心事。 那天被父亲教训了之后,彦哥哥就一直在家陪着她。两人在家里又像儿时一般读书玩乐,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拓跋宏宇说要她做女朋友的事情,媛婍早就抛在脑后了。 可是现在,媛婍以为那个人影是他,这些烦心事,就又都想起来了。要不然就趁这几天在外面玩的时候跟彦哥哥说说吧,到底应该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士彦心中燃起一点略带酸涩的愤怒,拓跋宏宇现在何处,媛婍怎么会这么清楚呢。一时也没了游玩的兴致,便岔开了话题,“媛婍别想那些了,咱们去吃饭吧,就去楼外楼,点你爱吃的西湖醋鱼,看看跟兰姨做的味道是不是一样。” 林枫看着士彦脸色不对,也赶紧附和说自己也饿了。 “我还想看看这些呢,”媛婍拉着士彦走到卖小玩意的柜台旁,看着各式各样的摆件挂饰很是新鲜,一边饶有兴致的挑选着,一边跟士彦陪着笑脸说,“我就随便看看,马上就走。” “好。”士彦像往常一样,顺从地答应着媛婍的一切要求。 士彦就在她身后默默守着,媛婍拿些什么给他看,就微笑着点头。其实士彦什么时候吃饭都没关系,经常带兵打仗的人,有时候可以三天不吃饭,有时候一次能吃下顶三天的饭。对他来说,只要媛婍不是一直念着拓跋宏宇,她想做什么他都乐意奉陪。 “占卦算命,指点迷津,有缘者分文不取。”远远传来了算命先生的吆喝声。 士彦和媛婍循声望去,见是一个穿着深褐色长袍戴着瓜皮帽的算命先生正在摊子后面吆喝。 “彦哥哥,你看有算命的,咱们去看看吧!”媛婍兴高采烈道。 士彦虽然心里面对这些求神问卦之事不以为然,可是既然媛婍有兴致,自然是要耐心陪着的。 “小姐是要算命还是问姻缘呀?”算命先生手里拿着一个签筒,摆在了媛婍眼前。 “我想问一个人的平安。”媛婍双手合十,嘴里小声念叨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从竹筒里拿出了一根竹签。 士彦在一旁看着媛婍虔诚的样子,心里很是感动,不用说肯定是为自己求的。这丫头,走到哪儿都忘不了替他许愿祈福。可他最大的福气,不就是拥有媛婍么! 签语是:鱼在深渊未化龙,毫光难射斗牛宫,青云有路终须到,直待春来路可通。 算命先生接过签来,瞄了一眼解释道,“这是上上签。姑娘想要保佑之人,定能福寿双全,平安富贵终老。不过姑娘以后……”算命先生欲言又止,他看了看媛婍身边满脸关切的男子,心里不禁叹了口气。 “天机不可泄露,这是感谢先生的,还请帮这位姑娘多多积福。”士彦掏出一张大票来塞在算命先生手中,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士彦自己,确实是从来不相信这些的,可他知道媛婍笃定不移。若是这先生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只怕媛婍要有心结郁郁寡欢。 “这么多……谢谢少爷了。我是想说……姑娘前世是九天之凤,今生亦能旺夫兴宅,哪位能得到姑娘的芳心是三生有福。您二位都是有心人,菩萨都会护佑的……”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彦哥哥征战沙场凶险奔波,我只要他这一生平安顺遂,我就安心了。”媛婍突然有些难过的看着士彦,“彦哥哥,他说我是旺夫命啊!真是太可惜了……” “这个可是别人盼都盼不来的,媛婍小姐为什么觉得可惜啊?”林枫在一旁不解的问。 “因为我不能嫁给彦哥哥啊,倒是便宜了旁人!”媛婍挎过了士彦的胳膊,“不知道我嫁人之后替彦哥哥许愿祈福还会不会这么灵验……我要把我一辈子的好运气都留给彦哥哥,才不要带到那不认识的婆家去呢。” “媛婍已经给哥很多很多的好运气了。”士彦的心里溢满了炽热的蜜糖,媛婍对他情深义重,他只觉得如何疼爱她都是远及不上她对自己的万分之一的。 媛婍兴高采烈的给士彦解释着签文,“彦哥哥你看,直待春来路可通,这就是说到了春天你就要飞黄腾达了呀!哈哈,会不会是明年春天呀,到时候你可不许忘了我……我最喜欢春天了,那时候珞珈山上的樱花都开了,你一定要陪我去山上玩呀……” 三人说说笑笑地出了万松书院,顺着断桥徐徐而行,很快湖心亭上的楼外楼就出现在眼前。媛婍一路上都不曾放开士彦的手,士彦也乐意被她牵着。 士彦虽未穿军装,可那挺拔的身姿和俊逸的脸庞依然吸引了不少江南女子追随的目光。媛婍在他身边得意极了,别人那么望眼欲穿的美男子,可只把她这一个宝贝妹妹放在心上疼着,只要她开口,士彦不管做什么都是任劳任怨的。 媛婍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她自己也是光鲜亮丽娇俏可人,不然怎么会连拓跋宏宇那样的世家子弟也对她一见钟情呢。士彦则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些男人贪婪的目光,恨不得把媛婍搂在自己怀里才觉得踏实。 行至湖心亭还没到饭点,店里人还不多,伙计便引着三人到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士彦按着媛婍的口味点好了菜,就忙着倒热水给媛婍烫洗茶杯餐具。 林枫这个副官倒在一旁偷得清闲——只要是媛婍小姐的事情,旅长可从来不假手他人。 媛婍逛得累了,靠在士彦肩头喃喃自语道,“彦哥哥,江南的景色真好,我都不想回家了。要是你也不用回去了多好,我们就在这西湖边上买个房子住下来,到时候把爹娘也接到这里来。” “媛婍喜欢杭州?”士彦也对这江南美景一见倾心,要是能跟自己心爱的女孩在这个地方厮守终身,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乐事。 “恩,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媛婍学着士彦的样子轻轻吟诵着,“彦哥哥,我们不要走了好不好?你看,古人都说要是回去会断肠呢。”媛婍沉醉于眼前波光潋滟,旖旎秋色中弥漫着让人不忍离去的水乡柔情。 士彦心头剧震,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 此时此刻的媛婍,仿佛融在了这江南的烟水朦胧之中,似乎突然间遥不可及。 “说什么呢,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心里面喜欢,哪里不能回去呢。”士彦勉强安慰道。 “彦哥哥,你听过《江南颂》么,要是带着琵琶就好了,我想在西湖上弹给你听……”媛婍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熟悉的画面,她想讲给士彦听,却不知从何说起。 “没听过啊,等回家了你再弹给哥听也是一样的。”士彦看她突然愣住了,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楼梯拐角处,竟然是拓跋宏宇带着一个身着洋装的年轻小姐,也是刚刚落座。那位小姐虽然不算倾国倾城,可是端庄华贵,装扮得体,举手投足间俨然是官家小姐的做派。 士彦心里是有些窃喜的。拓跋宏宇这样的名门子弟,朝三暮四游走在脂粉丛中本不稀奇,这下被他们撞见了,也好断了媛婍对他的心思。媛婍现在跟他相交不深,应该也不会太过伤心的。 “拓跋少爷好雅兴,也来游西湖啊。”士彦主动站起身来跟他们打招呼。 “真巧,在这也能遇见你们。”拓跋宏宇喜出望外,并无一点儿惊慌之色,“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正说着,这位小姐起身与这兄妹二人点头行礼,娇笑道:“我是宏宇的朋友,二位叫我蓉蓉便可。” 拓跋宏宇并未在意,向着蓉蓉道,“这位是江城司令家的二少爷赵士彦,鄂军里最年轻的上校旅长。那边坐着的,就是他妹妹赵媛婍。” “呦,是赵家的媛婍妹妹啊,我倒是听宏宇提起过你,果然生得标致可人。”蓉蓉起身,脚下的高跟鞋踩得地板踏踏作响,走到媛婍面前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她,“媛婍妹妹,我们江南的风光与你们江城比起来,不算逊色吧?这几日你们游玩的可尽兴?不如接下来这几天咱们结伴而行,人多也热闹,宏宇你说是不是?” 比起媛婍的少女纯情,蓉蓉别有风韵,言谈间媚态尽显。她与媛婍说着话,眼神却牢牢地停在了士彦身上。 可在士彦眼里,这样浓妆艳抹的女子都只是庸脂俗粉。 总有一天,他的媛婍也会长大,也会如此妩媚多情。不过士彦并不急着见到媛婍长大后的千娇百媚,他更希望媛婍在自己的保护下永远有孩童的纯真烂漫。 “不打扰拓跋先生和朋友了,我们已逛了好几天,也该回家了。”媛婍见拓跋宏宇只是在那里和士彦介绍蓉蓉,却没有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她一直把拓跋宏宇当做朋友,心里自然有些不快,不免言语间带了点情绪。 “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我们就坐在一桌吃吧。”拓跋宏宇跟了过来,看媛婍神色不悦反而有些许得意。 士彦坐回媛婍身边,林枫起身坐在士彦侧面,把正对面的位置让给拓跋宏宇和蓉蓉。 “拓跋先生没在学校上课么,还有时间出来游山玩水。”媛婍装作无所谓地问。 拓跋宏宇反问她,“媛婍不是也没在学校上课么,我来杭州办点事,顺便故地重游。” 媛婍突然发现,她对拓跋宏宇一点也不了解。 故地重游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可她觉得这位蓉蓉小姐一定是知道的。 拓跋宏宇刚说要她做他的女朋友,转身就和别的女孩出来游山玩水。自己却因为他被爹爹教训了一番,这个人真是个大坏蛋,害得她那么惨自己却在这逍遥。 哼,幸好这件事只有彦哥哥一个人知道,要不然还不被别人笑话死。 佳肴一道道上桌。 拓跋宏宇殷勤的给两个女孩夹了特色的西湖醋鱼,蓉蓉贴心的帮拓跋宏宇和士彦倒酒。 媛婍把拓跋宏宇夹来的鱼肉拨在一边,自己尝了一颗龙井虾仁。大概是觉得好吃,又夹了一个放在士彦碗里。 士彦早已习惯媛婍替他“试菜”,专心致志的处置着自己盘里的鱼肉。 “媛婍不爱吃鱼么?”拓跋宏宇看媛婍碰也不碰,心中有些疑惑。 士彦把挑好刺的鱼肉放在媛婍碗里,淡淡地说,“媛婍小时候吃鱼扎到过,之后一定要我挑好鱼刺,她才会吃。” “士彦少爷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哥哥,”蓉蓉一双媚眼停在士彦身上都要挪不开了,“这么年轻就做到了旅长,真是不简单。” “我二哥当然好……对我更是好得不得了。”说起士彦,媛婍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她相信,哪怕整个世界都抛弃她,彦哥哥也会陪在她身边。只要彦哥哥还在她身边,她就满足了。 若是以往媛婍在拓跋宏宇面前这样亲昵自己,士彦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是今天,他隐隐觉得,媛婍故意这样说,可能是因为她吃醋了。而她会吃醋,无非就是拓跋宏宇在她心里也有了位置。 不管怎样,在媛婍无助的时候能成为她的依靠,士彦都是愿意的。此刻他能做的,就是更细致周到的对媛婍好。他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媛婍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笑容,拓跋宏宇和蓉蓉说什么做什么,她也不太在意了。 几个人各怀心思,这顿饭很快就吃完了。拓跋宏宇起身去结账,士彦也跟了出去。 “拓跋少爷,我不知道你跟这位小姐是什么关系,可是如果你不是认真的,就别来撩拨我家媛婍。”士彦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赵士彦,你说‘撩拨’?士贤兄怎么不早告诉我,原来媛婍已经心动了。”拓跋宏宇得意的看着士彦,“不过就算他不说,今天我也看出来了,媛婍看见我跟别的女孩在一起,她吃醋了。你也看出来了吧?” “媛婍涉世未深,若是希望落空,她会难过的。既然是大哥的朋友,要是只想玩玩,就不要找她。我知道你家世显赫,可是为了媛婍,我是可以拼了性命的。”士彦攥紧了拳头。 “赵士彦,我看你对我是有点误会。怎么每次见面,你都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若是不念私交,你的身份能跟我坐在这吃饭吗?难不成在你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我二哥了?如果我跟媛婍结婚了,定会让她按着自己的想法开心的生活,不会再受到你的拘束。”拓跋宏宇的话掷地有声,他要在这个‘二哥’面前保护自己的女人。 士彦一时间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方才几句话都是送上门的把柄,让拓跋宏宇抓个正着。本来士彦是最稳重睿智的一个人,可是一旦涉及到媛婍,总是会失去常态,也许这就是关心则乱吧。再者,拓跋宏宇在军衔上确实比他高一些,原则上来说自己是不应该跟他这种口气说话的。 为了媛婍,士彦只得暂时低头,客气地对他说,“是我太心急了,拓跋大哥别介意。只是我们家规矩严,媛婍私自跟你出去,父亲知道了要责罚她的。” “多谢提醒。下次我会提前跟令尊大人说好,必不会让媛婍在中间为难。江南是我的地界,这次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一顿算是我给你们接风的。”拓跋宏宇签了单子,又在士彦耳边小声说,“你信不信一会儿我们回去了,媛婍对我必然是笑脸相迎,不会再跟我赌气。” “我家媛婍,本来也不是会无理取闹的。”士彦嘴上应承着,心里当然是不相信。 士彦自信是媛婍身边最亲近的人,哪怕是他惹了这宝贝不高兴,也总要被她折腾一番才肯释怀。拓跋宏宇带个女孩一起游山玩水,媛婍怎么会轻易原谅他呢。 两人回席后,媛婍和蓉蓉正相谈甚欢,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全然不见。蓉蓉见士彦回来,连忙点头微笑致意。看着媛婍真如拓跋宏宇说的一样开心起来,士彦心里隐隐不安。 “媛婍,这次带你出去没有提前跟你父亲说好,是我考虑不周,下次去江城我一定到你们府上登门赔罪。你父亲因此责罚你了?”拓跋宏宇说着伸手去拉媛婍的手。 媛婍有些难为情,是彦哥哥跟他说了什么吗。这大庭广众之下,拓跋宏宇是要干什么呀,还嫌害她害的不够嘛。 媛婍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只是父亲说,以后出门要跟家里说一声。” 再抬头正迎上士彦的目光,她像烫着了似的一下把手缩了回来,“二哥……” “吃饱了么,咱们走吧。”士彦只当是没看见拓跋宏宇对媛婍的亲昵。他不知这拓跋宏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怕再被算计,只想早点带着媛婍离开。 “二哥,你不是还有公务么,要不你们去忙,我和蓉蓉姐他们一起去玩,可以吗?”媛婍把士彦拉到一边,试探着问他的意思。 “爹才刚刚教训过你,这就忘了?”士彦突然觉得无力,他拼命想抓着媛婍,却好像怎么也留不住她了。 媛婍拉着士彦的手,小心翼翼地说,“彦哥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你不说我不说,爹不会知道的……” “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跟爹说过谎,以后也不会。发生了什么我都会跟爹如实汇报,”士彦是绝不想答应她的,可一看她失落下来的眼神又觉得于心不忍,转而柔声道,“不过现在媛婍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要是真想跟他们走……你就去吧,爹若要罚你,哥替你担着就是了。要怎么回复他,你自己选。” 媛婍看着士彦勉强挤出的笑容,心里像是突然清醒了似的。 刚才自己不高兴不过是想争口气罢了,怎么能为了拓跋宏宇,又让彦哥哥替自己挨训呢。好不容易来一次杭州,要是她走了,彦哥哥肯定会伤心的。 她心意已决,就回到席上去与拓跋宏宇和蓉蓉告别。 媛婍离开了,林枫才有机会在士彦跟前耳语几句。 士彦恍然,冤家路窄,又被拓跋宏宇摆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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