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走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打开灯看了一下表，发现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从秦川的卧室里走了出来，看到洛北辰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没有开灯，偌大的客厅里只有电视机的屏幕在持续地散发着光源，他的脸被电视机的光照映的有些苍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独自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电视的身影很是落寞。　　于是我“啪”地一声打开了灯，整个客厅立刻被白色的光照的透亮。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醒了？”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下，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的声音从静音调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看电视？秦川呢？”　　“刚刚出去了。”　　“刚刚？”我看了他一眼，“干什么去了？”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没问，”而后他反问我道，“饿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你们吃饭了吗？”　　他点了点头，而后对我道，“等着。”说罢就将怀中的抱枕放回到沙发上，起身向厨房走去了。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很快就被厨房里传来的香味给吸引住了。实在是没有心情再看电视了，于是我屁颠颠地跑到了厨房，趴在门框上看着洛北辰在里面忙活的背影，看着他将上衣的袖子高高地挽起来，露出了手臂上好看的青筋。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竟又不争气地联想到了另一个人。想到我也曾经这样趴在门口凝视着他高大的身影，想起他对于厨房里面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熟悉，偶尔下厨却还总是搞砸，他明明那么笨，明明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还总是跟个小孩子一样发脾气。可是为什么，我却还总是想起他呢？　　洛北辰端着一碗很快就做好了的面，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发呆的我，有些罕见地挑了挑眉，“这么饿？”　　我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好香啊！”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快要饿死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到餐桌旁坐下，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尝了一下，而后眼睛瞬间亮了，“好好吃！”我向他投去了充满敬意的目光。　　他抿了抿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我原来一直觉得，”我一边吃一边嘟囔着，“秦川做的饭最好吃了，但是现在我觉得，你们俩需要PK一下，这样我才能最终决定究竟谁的厨艺更好。”　　他似乎是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我有些没有看清楚，但是下一秒他就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常态，“你吃吧，”他看了我一眼，“我去看电视了。”　　我忙不迭地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脚步似乎变得轻快了一些。　　　　秦川回到家的时候，我们两个人正窝在沙发上用电视机打单机游戏，洛北辰虽然是第一次玩，但却学得很快，几局下来，他的分数几乎快要赶超我了。　　秦川换好了拖鞋走进来，站在客厅的入口处眯着眼睛看着正坐在沙发上玩的不亦乐乎的两个人，“你倒是帮他开发了一个新的兴趣。”　　“来来来，”我冲秦川招了招手，眼睛却没有离开电视屏幕，“你快来一起玩。”　　“不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我有点累了，你们玩吧。”说罢他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而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个方向，总觉得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儿。就在我愣神儿的功夫，洛北辰默不作声地把我操控的游戏人物踢到了悬崖底下，而后放下了手中的遥控手柄，悠悠然道，“你输了。”　　我闻声懊恼地看向电视机，在看清楚了显示屏上面显示的分数之后有些郁闷地把遥控手柄丢到了沙发上，“你有没有感觉到秦川好像有点儿不高兴？”我对洛北辰道。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秦川的房门，“好像是。”　　我思索了一下，而后对他道，“我去看看他，你先玩吧。”说罢，我快速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他坐在原地看了我一眼，也默默地放下了游戏手柄。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秦川的房间门口，伸出手轻轻地敲了敲门，“秦川？”　　“进来。”没过多久他简短的回答声就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正背对着我站在衣柜前边换衣服，露出了精瘦有力的后背。我随意地在他的床上坐下，看着他迅速地将上衣穿好，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怎么了？”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在我的对面坐下，神色无虞。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我决定还是循序渐进地问他。　　他垂眸，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分局里面有点事情，”而后他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我，“干嘛问这个？”　　“不干嘛，”我耸了耸肩。我了解秦川就像是他了解我一样，所以我清楚地知道他没有对我说实话，他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仍然坚持说了谎话。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觉得不可以告诉我呢？　　“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儿不开心，”我轻声道，歪着脑袋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咬了咬下嘴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睛看着地板沉默了一会儿，“以安，”他抬起头来看我，晶亮的眼眸里划过了万千复杂的情绪，“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不会原谅我？”　　我愣了一下，莫名地觉得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和那天晚上那个站在天台上的少年很是相似。那天，那个少年也是用这样的复杂眉眼看着我，他问我，如果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你还会相信我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对我说这种话？你们俩难道是约好了吗？　　“你刚刚是不是去见吴世勋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没有经过我的大脑就从我的嘴里脱口而出。　　他怔了怔，而后缓缓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看着我，“没有，想什么呢？怕我真的去揍他啊？”　　“秦川，”我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意他此时的调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必须得告诉我。”　　他看着我挑了挑眉，“那你先告诉我今天下午你发生什么事情了，然后我就告诉你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你……”我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啊？”他眯了眯眼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切，”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爱说不说，真是白瞎了我这颗关怀的心。”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无奈地笑了，“真的没事，你别瞎操心了，”说罢他起身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今晚睡我的房间，我去沙发上睡。”　　我抬起头仰视着他，“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我看着他晶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着他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的，你不要瞒着我。”　　他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知道了，”而后他努力地勾起了嘴角，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早点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秦川，”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被我叫住了，回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怎么了？”他柔声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力掩去眉眼中的悲伤，装作轻快的样子看着他，“你明天陪我回去一趟吧，我想去把东西搬出来，先在你家住两天，然后再找房子。”不管怎么说，现在我和吴世勋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个样子，再见面的时候一定很尴尬，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现在哪里还有勇气再在他家住下去，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在他家赖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样的日子，现在想来，也的确是该到头了。　　从别人那里讨来的便宜，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何况还是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垂眸，叹了一口气，握着门把的手微微用力，“以安，”他抬起头，有些苍凉地看着我，“你知道的，你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说完他没有等我回答便打开门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而后我仰头倒在了空荡荡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挂灯发出的柔和的白光，忍不住伸出手臂挡在了眼睛上。　　吴世勋，我们果然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有些意外地在客厅里遇到了同样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秦川。我们俩看着彼此脸上的同款熊猫眼，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多问。　　吃过早饭之后，秦川开车载我回去。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而他也很有眼力劲儿地一直保持着沉默。我们的车照例被保安拦在了小区门口，他找地方将车停好了之后，陪着我一起走了进去。　　我站在家门口，望着门上无比熟悉的密码锁发呆。吴世勋搬进来之后，我重新修改了密码，但又怕他这个大忙人记不住，所以就简单地取了他的生日月份和我的生日日子结合了起来，0405，多么简单的密码。　　现在想起来却觉得讽刺。　　我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通告，生怕打开门进去之后看到他会觉得尴尬，因此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摁下密码拉开了门。在这期间，秦川一直沉默地站在我的身后，没有催促我，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大步走了进去，在门廊处站定了一会儿，听到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人声之后，一直紧绷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但却又有一丝失望。　　就算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却还是不自觉地想要见到你。　　但是现在的我们如果见了面彼此都会尴尬吧，还不如不见。　　秦川跟在我的身后进了门，反手将门轻轻地关上，看着我换了鞋之后径直走到了卧室的背影，冲着我喊了一声，“用不用我帮你？”　　“不用，”我闷声道，“你在沙发上等我一会儿就行。”　　我原本以为我没有多少东西要整理，仅仅就是衣服和日用品罢了，却没有想到我的两个大皮箱和几个整理箱很快就被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给堆满了。我心情复杂地看着箱子里面的东西，又抬起头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到处都是我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我刚搬进来的时候，这个房子除了装修的豪华大气，家用电器应有尽有之外，没有一点生活的烟火气，到处都是冷冰冰的。这一年的时间里，我花了很多心思把这里改造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置物架上的小摆件，墙上的照片栏，各个角落里的装饰品，都是我和艾琳逛遍了海城所有的贸易市场才淘回来的。　　这个我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突然之间就要离开了，想想还有些舍不得。我看了看那只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上的白色比熊犬玩偶，那是两年前，吴世勋不知道发什么神经，非要拉着我去游乐场，明明是大夏天，他却打扮的全副武装，仿佛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来一样。那只比熊犬玩偶就是他赢了投篮比赛之后拿回来的，说来也奇怪，他明明一点儿都不会打篮球，游乐场的投篮游戏却玩的特别好。　　那天晚上我心血来潮，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vivi，是取自法语活着的意思，真是可笑，明明是一只布玩偶，我却希望它能和我一起活下去。　　和我们一起活下去。　　我坐在地上，望着那只比熊犬玩偶愣了一会神，最终还是没有起身把它装进箱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把它留下来，带着我对这个家的记忆，和对那个人的记忆一起留下来。　　这样的话，我走的是不是就能够轻松一点。　　继续收拾了一会儿之后，我默默地拖着几个大箱子走出了卧室。秦川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听到声音之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收拾好了？”　　我点了点头，闷闷地走到了厨房里，打算打开冰箱门拿两瓶果汁喝，却在看到贴满黄色便利贴的冰箱门时愣了一下，只因为在那一堆便利贴的最上面，贴了一张很醒目的红色便利贴，上面是我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　　“别搬走，求你了。你接着住，我走。——世勋。”　　一股酸涩的感觉突然间涌上了心头，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把差一点就要溢出眼眶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吴世勋？　　明明都那样决绝的拒绝我了，却还要让继续我留下来。　　我如何还能再留下来？　　我打开冰箱门，看到里面堆了满满的东西，全都是我前些天去超市时大包小包地拎回来的。我犹豫了一下，关上了冰箱门，转身走到书房的书桌上拿了一根笔出来，在身后秦川诧异的目光里重新走回到厨房里，沉思了一下，而后在那张红色便利贴下面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冰箱里的菜不吃的话记得丢掉，不然会发霉。”　　写完之后，我快步地走出了厨房，对等在客厅里的秦川道，“走吧。”　　秦川看了我一眼，而后点了点头，推着箱子率先打开了房门。我紧跟在他的身后，怀里抱着两个大箱子，站在门口充满留恋地回头望了一眼，看着那扇沉重的门在我的背后缓缓地关上，心里的滋味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的复杂。　　只是我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回到那里。　　回到我的家。　　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