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

一个月后。　　海城高尺巨蛋球场。海城最大的室内球场，可以同时容纳七万人在现场，而吴世勋即将要在这里举办他世界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海城安可场。　　我不情不愿地站在排队入场长龙一样的队伍后面，觉得排在我前面的人手拉手连起来几乎可以绕地球一圈。而后我一脸哀怨地看向站在我前边的艾琳，“我肚子疼，”我装模作样地俯下身去捂住了肚子，“好像大姨妈来了，不行不行我得回去了。”　　艾琳正在兴奋地举着相机拍来拍去，听到我的话之后冲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大姨妈半个月前才刚走，别以为我不知道，”说罢她很难得地放下了手中摆弄了一个下午的相机，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从今天下午我叫你来看演唱会的时候你就一直一脸不情愿的，我们不是几个月前就说好了吗？”而后她突然一脸神秘地凑到了我的耳边，小声道，“你和勋勋是不是吵架了？感觉你已经有好长时间都没有主动提起过他了。”　　“没有，”我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艾琳探寻的目光，将视线移向了别处，“我不太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场合。”　　“再装，”艾琳出其不意地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腰，“不喜欢吵吵闹闹？那是谁一天到晚拉着我去KTV唱歌的？”　　我一向受不了别人挠我痒痒，被她这么一捏忍不住嬉笑着往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身后人的脚。　　“对不起啊！”我赶忙转过身一个劲儿地道歉，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到远处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身影一晃而过。　　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身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愣神了几秒钟，视线停留在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固定了好长时间。　　为什么看上去会觉得那么熟悉呢？　　“看什么呢？”艾琳伸出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都看傻了，有帅哥？”　　我皱了皱眉头，“你刚刚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说着我伸出手指了指那个方向。　　“没有啊，”艾琳的目光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瞟了好几眼，“你看见谁了？”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我根本都没看清楚，”说着我咬了咬下嘴唇，“但是我总觉得是她。”　　“她？谁啊？”艾琳狐疑地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沉声道，“夏云渺。”　　“不可能吧！”艾琳闻言大惊失色，“我们的人排查了整个海城什么都没有找到，她如果已经离开了怎么可能还会再回来？”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但是有没有可能其实她一直都没有离开海城？所以我们才没有找到她离开的信息？”　　“那也说不通啊，”艾琳道，“如果她还在海城的话，这么长时间她都呆在哪儿？”　　“诶往前走啊！”排在我们身后的人群突然间发出了很大的抱怨声，我方才回过神来，看到我们前面的队伍已经向前移动了好大的一截，留下了一大片刺眼的空白。　　“对不起啊。”我一边不好意思地向身后的人道歉，一边催促着艾琳向前走去。“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她一边被我推着向前走一边问，“我当时也朝着那个方向站着，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啊！”　　“有可能吧，”我若有所思地附和着她，又下意识地看向了刚才的那个方向，确实是什么都没有，难道真的是我看走眼了？　　“哎呀别想了，”艾琳突然伸出手扳正了我的脸，“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们高高兴兴地来看演唱会，不要被这种扫兴的事情毁了心情，知道吗？”　　我的脸被她用力地揉成了一团，连忙使劲儿地点了点头摆脱了她的魔爪，“但是，”我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我真的不能回去吗？我好累啊！今天上了一天的班。”　　“你很奇怪啊顾以安同学，”艾琳眯着眼睛看着我， “虽然说是我硬拉着你来的，但是免费的演唱会你为什么这么不想看呢？这一点都不像你，”说着她伸出手摸了摸下巴，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怀疑，“不对，你和勋勋肯定是吵架了，快说快说，从实招来！”　　我简直是自己挖了坑往里面跳。　　我有些无奈地扶额，握住艾琳的肩膀把她的脸转向了正前方，而后撒娇式地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没有啦我的大小姐，我们快自拍吧，现在这个太阳光线正好，免费打光。”　　由于前面排队的粉丝数量实在是太多，所以轮到我和艾琳进场的时候，距离演唱会开场已经只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了。给我们的票是内场第一排的位置，正对着正中央那个最大的舞台。　　艾琳一找到座位坐下来，就开始兴奋地说个不停。“安安安安，”她激动着握着我的手臂，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好了！我还是第一次坐到这么靠前的位置！”　　我略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至于吗你？又不是没见过吴世勋，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有些不满地看着我，义正言辞地道，“那可不一样，生活中的勋勋和舞台上的勋勋差别可大了！完全是反转魅力……”　　我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任凭她在我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吴世勋的魅力到底有多大，目光却不经意地移动到了演唱会场馆正中央的那几块电子大屏上。屏幕上此时正在播放官方制作的吴世勋出道六周年的庆贺视频，一帧一帧的，全是他从出道到现在这六年里的影像集合。　　看着视频里闪过的照片和片段，我不自觉地有些愣神。六年了，那个好看的少年已经从青涩走向了成熟，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走到了现在的光芒万丈，而其中五年的时间里，我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努力到了今天的位置。　　其实现在想想，我这个人一向记性不好，却清楚地记着我们两个人一起做过的所有的事情，记着他说的每一句话，记得他看向我的每一个眼神，记着他的每一次笑和每一次难过。　　原来我很早就开始喜欢他了吗？比我自己意识到的时间还要早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三个月前他为我挡刀的那一次？是四个月前他专门去城西接我的那一次？是一年前他好心地收留无家可归的我的那一次？是两年前我们一起去游乐场的那一次？是三年前他在国外开完演唱会马不停蹄地飞回来赶在零点给我过生日的那一次？是四年前我出外勤的时候受伤他知道消息之后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跑到IACA看我的那一次？　　还是五年前我们初见的那一次？　　原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无声息地住到我的心里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在我的心里生活了很久了，久到连我自己都把它当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久到我甚至忽略了它的存在。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对于我来说已经变得这么重要，重要到与他分开的每一天里我都在想念他，重要到不管做什么都会联想到我们曾经一起做过的事情。　　那天从他家搬出来之后，第二天我收到了他发来的一条讯息，想来是他收工回到家之后看到了我在冰箱便利贴上面的留言，简讯上面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好像从他那里听到了很多句对不起。但是吴世勋，我想听的并不是那句对不起啊，你真的不知道吗？　　随着坐在场馆里面的粉丝突然间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整个舞台上面明亮的灯光在顷刻之间熄灭了。而伴随着一阵微弱的追光缓缓从升降台上出现的少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突然间感慨万分。　　他背对着观众席站着，背影陌生的让我觉得见到他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但是随着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到了那张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脸，我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刚刚打开了家门，站在门口等了他五分钟而已。　　他好像瘦了，头发也长了，重新染回了黑色，还烫了几撮小卷毛，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好看的有一些不真实。而随着音乐响起，他开始跳舞之后，尖叫声又再度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艾琳坐在我的身边，兴奋到把我的手臂都拍红了。我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我好像是这个场馆里面最淡定的人。　　那一瞬间我甚至在心里想，你们喜欢的男人早就被我亲过好几次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你也终究不属于我。　　中场Talk的时候，他站在了舞台很靠前的位置，靠前到我几乎一抬起头就能清楚地看到大滴大滴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脖子不停歇地流了下来。他虽然不停地喘着粗气，脸上却一直挂着好看的笑容，而当我伸着脖子仰望那个站在舞台上熠熠闪光的少年时，觉得他的眼睛里面好像坠着明亮的星河。　　下一秒他俯身从舞台边上拿擦脸的毛巾和水，而我还没来得及低下头，于是我们两个人的视线猛地在空中撞在了一起。那一瞬间我看到他很明显地愣住了，晶亮的眼眸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弯着腰拿东西的姿势保持了好几秒钟，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处，而后便直起腰来，很迅速地恢复了常态。　　没有人察觉到他那几秒钟的失态，除了我，甚至连坐在我身边的艾琳都没有看出来。　　我的心中顿时百味杂陈。　　3个多小时的演唱会很快便进行到了尾声，但是自从talk结束之后我就开始有些心不在焉的，所以后面的部分基本上都没有看进去，直到听到身后的粉丝们大声地喊着“encore”的时候，我方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坐在我身边的艾琳，“这么快就结束了？”　　艾琳摇了摇头，两个脸蛋因为兴奋而变的红扑扑的，“还有安可舞台。”她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勋勋真的太帅了，叫得我嗓子都哑了。”　　我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正打算吐槽点什么，余光就看到整个舞台的灯光突然间变成了柔和的淡蓝色，一束追光打在了舞台的角落里，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放了一架巨大的黑色三角钢琴，泛着好看的光泽。我看到吴世勋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他的身上穿了一件十分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的修身长裤，缓缓地走到了钢琴后边坐下。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打开了钢琴上面立着的麦克风，清亮的声音立刻从麦克风里面传了出来，“谢谢大家今天晚上能来，真的很感谢，”他望着舞台下面很温柔地笑了笑，“最后这一首歌，我不想唱自己的歌了，所以苦恼了很久之后，特意选了一韩文歌，名字叫做，拥抱我，我想把它送给，”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了顿，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飘忽，而后勾起嘴角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送给在场所有的人，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够拥抱到自己爱的人。”　　“他会唱韩文歌？”我有些意外地看了艾琳一眼。　　艾琳略带嫌弃地白了我一眼，“他原来在韩国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你不会连这个不知道吧？”　　我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将目光重新移回到舞台上。看到他低下头手指微动，而后歌声便随着一整串完整的音符缓缓地传了出来，通过场馆内无数个硕大的立体音响，传到了每一个角落里。　　他的音色很低沉，每次唱歌的时候都像是在清缓地讲述一个故事一般，很好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唱着的这一首歌，我听着听着，却突然觉得有些悲伤。　　明明是一首韩文歌，我明明一点都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为什么会觉得悲伤呢？　　我看着坐在钢琴后面安静地唱着歌的少年，微闭着眼睛，薄如蝉翼的睫毛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颤抖着。即使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即使不通过大屏幕我根本无法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那样的身影，我却仍然觉得悲伤和难过。　　以及一阵没由来的心疼。　　他看上去那么落寞，就像是小孩子丢失了最心爱的娃娃一样。　　你到底在悲伤什么呢，吴世勋？　　我的胸口突然间涌上来一股酸涩感，压得我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有水气开始迅速地在眼眶里蔓延，而后我猛地地抬起了头，使劲儿地眨了几下眼睛，直到那股酸涩感缓缓地褪去了之后方才重新低下头来。　　真可笑，我又是在难过什么？　　演唱会结束之后，我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场馆里的人都悉数散去了之后，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清场的时候，我方才看向了一直坐在我身边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了好久的艾琳。　　“走吧。”我冲她笑了笑，拿起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安安，”她紧跟着我站了起来，一把挽住了我的手臂，用头发蹭了蹭我的肩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我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着。　　她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声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憋着知道吗？”　　我垂眸，轻轻地点了点头，“再等等吧，”而后我抬起头有些感激地冲她笑了笑，“等我想明白了之后，一定会告诉你的。”　　她有些担心地看了我一眼， “小丫头最近真是长大了，有什么事情都不跟姐姐说了。”　　我伸出手捏了一下她的腰，“别占我便宜，”我笑道，“我生日还比你大一个月呢。”　　走出场馆的时候，我有些惊讶地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地之间放眼望去竟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哇，”艾琳有些兴奋地仰起了头，“海城已经好几年都没有下过雪了，这可是今年的初雪诶。”　　“是啊，”心情一直沉浸在阴霾当中的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不自觉地向着天空伸出了手，看到洁白的雪花落在我的手心里面瞬间化为虚无，“我来海城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里下雪呢！”　　“顾以安。”　　就在我和艾琳闪着四只星星眼欣赏雪景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这个声音……来不及多想，我猛地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单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微微地喘着气，他的鼻头冻得通红，像极了带着硕大红鼻子的圣诞老人。　　不远处的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明明是刚卸了妆的面庞，却像是白玉一样透着好看的光亮。在漫天纷飞的大雪里，他站在我离我咫尺之遥的地方，用一双黑曜石般的瞳仁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眸里闪着我看不清楚的情绪和莫名的光泽，一片一片的，水光潋滟。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突然很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他。　　下一秒他就要抬脚向我走来，却突然被从我和艾琳身后呼啦啦地涌出来的十几个粉丝给团团围住。她们刚刚还没有走远，因此被吴世勋喊我名字的声音给吸引回来了。　　“世勋！”“世勋哥哥！”“世勋呀！”　　她们疯狂而又羞涩地围在他的身边。他先是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还是十分敬业地接过了从她们手中递过来的无数礼物和要签名的纸笔。　　在吴世勋的身后，抱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大步地跑了过来，使劲儿地挤进了粉丝中间，将那件厚厚的羽绒服披到了他的身上，“想什么呢？连衣服也不穿就跑出来了。”他抱怨道，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而后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我礼貌地冲他笑了笑，又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当中的吴世勋，他正低头拿着笔快速地为粉丝们签名，他的身边有无数闪着光的手机在不停歇地拍摄着。　　我多想拥抱你。　　可惜时光之里山南水北，可惜你我中间人来人往。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对艾琳道，“走吧。”　　“不等等了吗？”艾琳愣了一下，抬脚追上我的步伐，“他好像有话要对你说。”说罢她回过头去，十分留恋地看了一眼。　　我摇了摇头，“下次再说吧。”　　下次再说吧。　　当时的我天真的以为，以后的我们还会有很多机会，去向对方诉说彼此的心里话。　　然而直到很久之后，每每想起那个飘着雪的夜晚，我都会忍不住地问自己，如果那天晚上，如果我等一等，如果我听到了他想要对我说的话，那么之后的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不一样？　　只可惜没有如果。　　我们站在人生无数的分叉口上，走错了一步，又走错了一步。但是我们总觉得没有关系，总是以为只要下一步走对了，前面犯的一切错误就都可以改过来。　　于是我们每一个人，怀抱着巨大的愧疚，背负着所有的罪恶，明知道不应该，明知道会伤害，却依旧无法控制，最终走向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