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

我没头没脑地跑出家门之后才意识到外面还在下着雨。只有十几度的阴冷天气里，我穿着一件单薄的家居服，脚上踩着一双拖鞋，没有雨伞，没带手机也没有钱，双手环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地走在大街上。　　其实刚开始从小区里冲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点犹豫的，毕竟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而且负气出走这一招不是要用在在乎你的人身上才有用吗？可是吴世勋他大概一点都不在乎我吧。　　他只在乎她。　　但是我觉得我显然还没有修炼到可以摔门走人之后没过多久再厚着脸皮回去的那种境界。所以这个时候我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就为我指了一条明路。　　走！不管去哪儿！先走了再说！　　一时冲动的后果就是我现在颤颤巍巍漫无目的地走在下着雨的大街上。街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几个打着伞穿着厚厚的大衣神色匆匆的人从我的身边路过，都忍不住对我行了注目礼，看着我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你们别光是用眼神同情啊，倒是拿出点实际行动啊！　　在我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拦住一个从我身边匆匆而过的小姑娘的时候，由于一直蹚在水里，我的双脚已经冻的失去了知觉，上下牙齿开始止不住地打颤。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被我拦住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充满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双手紧紧地护在胸前。　　“那个，”我不停地搓着手心，“小妹妹，能不能借你的手机用一下，我忘记带手机了，现在联系不到我朋友。”　　她无比谨慎地看着我，我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看上去十分良善的微笑，她在确认了我大概不会抢了她的手机就跑，并且我穿着拖鞋可能还没有她跑得快的情况下，最终小心翼翼地将手机递给了我。　　“谢谢，”我十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僵硬的手指头在手机上按下了我唯二记着的电话号码之一，按下了拨通键之后将手机举到了耳朵旁边，而后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其实对于不认识的电话号码，秦川一向是不接的，但我现在也算是走投无路了，只是想着如果他不接的话，那我就坚持不懈地多打几个，总能引起他的注意吧。　　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电话拨通之后没过多久就被人接了起来，“喂。”秦川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出来。　　“秦川，是我。”我有些急切地道，生怕他下一秒就挂断了电话。　　“以安？”他的声音有些迟疑，“真的是你？我看手机的时候就有种神奇的预感，不过这是谁的电话？”　　“我借的，”一边说着，我一边瞟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小姑娘，她将雨伞分给了我一半，虽然我怀疑她很有可能只是担心如果不给我打伞的话自己的手机会被淋湿，“先别问那么多，你能不能来接我？我现在在……”　　我迟疑了一下，因为我确实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漫无目的地晃悠到了哪里。“三元街和银杏路的北交叉口。”她很贴心地提醒了我一句，“哦哦对，”我赶忙向秦川复述了一遍，并向她投去了一个充满感谢的眼神。　　挂了电话之后，我将手机还给她，“谢谢你啊！”我有些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不用谢，”她摇了摇头，将手机小心地揣回了口袋里，手机挂绳却不经意地从口袋里滑落了出来。我定睛一看，有些惊讶的发现上面竟然印着吴世勋的名字。　　我实在是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我的运气到底是有多不好，就连走在路上随便拉住个人都是他的粉丝。天知道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个名字和那张脸。　　小姑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脸，十分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对我道，“你还是去那边的商店下面避避雨吧。”说罢，她便转身十分迅速地跑走了。　　我叹了一口气，有些任命地走到了街边的商店前，它们竖起的广告牌倒是为我遮挡了一些雨水的倾泻。我浑身湿漉漉地背靠在墙上，望着不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车轮碾过之处溅起的一片银色的水雾发呆。　　我有些冷，也有些无力，顺着墙壁慢慢地蹲了下去，双臂紧紧地环住了膝盖，侧着头枕在手臂上。有些许的雨滴顺着风飘打到了我的脸上，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我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却无法忽视从胸口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钝痛。我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想，刚刚在家里面发生的事情却还是像在我的脑海里面根深蒂固了一样地疯狂地生长了起来。　　我抑制不住地想到吴世勋听到我的告白之后明显变得疏离的脸色，他就像是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明明前一秒钟我们还那么好，明明前一秒钟他还在帮我擦头发，为什么就突然变成了那个样子？　　全是因为她。　　我忽然开始疯狂地嫉妒起那个吴世勋口中的她，那个我从未见过，不知道长相甚至连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原来这么多年他从未忘记她，原来她一直在他的心里，原来她对于他来说那么重要，原来我一直是她的替代品。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的彻头彻尾，没有一丝可以转圜的余地。　　真可笑，我居然还天真地以为他喜欢我。原来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温柔，从始至终都只为她一个人。　　他口中的她到底有多好，才值得他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他一边对我好一边看着我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他，心里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到雨似乎停了。茫然地将缩在膝盖上的头抬了起来，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双穿着黑色运动裤笔直的腿。而后我的视线顺着那双腿挪了上去，看到了举着一把红色的雨伞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的洛北辰。　　即使是我此时正仰视着他，这样的角度，他清秀的眉眼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其实说来也奇怪，洛北辰这个人一贯冷言冷语，脸上的温度低的能结冰，但是他的长相，不同于吴世勋的立体大气，也不同于秦川的标准式浓眉大眼，总是给人一种很魅惑的感觉。　　清秀和魅惑可以在同一张脸上无缝切换，而且还是在这张脸的主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如果要是用一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苏。　　我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洛北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他低头看着我，在看到我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时皱了皱眉头，二话没说就脱下了身上的外套丢到了我的头上。“穿上。”他沉声道。　　我将他大大的外套从头上扯了下来，刚好看到从他的身后快步向我们跑来的秦川。“仗着自己跑得快，”秦川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看到蹲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我时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个样子？”　　而我本来控制的很好的情绪在看到秦川的那一瞬间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倾泻了出来，“秦川，”我委屈巴巴地看向他，使劲儿地抽了抽鼻子，心里酸涩的像是吞下了一整颗柠檬。　　他皱了皱眉头，利落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上前一步蹲在了我的面前，将洛北辰的衣服和他自己的一起胡乱地裹在了我的身上，而后在我的惊呼声当中一把将我打横抱起，转身默不作声地向着停在路边的车大步走了过去，洛北辰则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地高举着雨伞。　　我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举着一把黑伞的挺拔少年有些颓然地站在刚刚的街角，无言地看着那三个离去的背影，在原地立了很久之后，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而后缓缓地转身离去了。　　又差了一步。　　总是差了一步。　　他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她了。　　又或者说，他已经失去她了。　　我不喜欢你啊，傻子。　　一点也不。　　　　回到秦川家之后，我在他的催促之下先是去洗了个热水澡，而后又被他强迫着喝下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生姜水，现在正裹着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惬意得不得了。　　秦川将我换下来的湿衣服丢进了洗衣机里，找出了一套自己旧的家居服让我穿上，而后又忙活完了厨房里面的事情，方才一脸严肃地在沙发上坐下。而洛北辰自从回家之后就一直坐在阳台的榻榻米上捧着一本书看，一句话也没有说。　　真是委屈了秦川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感慨着，每天面对着这么一张冰山脸，内心该有多么的苦不堪言啊。　　“发生什么事了？”秦川沉着脸，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默默地把头缩进了毯子里，“是我自己发神经。”　　“骗人，”他一把将毯子从我的头上揪了下来，重新帮我在身上裹好，“到底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我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你就别问了。”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告白失败这种丢人的事情你要我怎么开口啊？　　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愣了一下，坐在阳台上的洛北辰也愣了一下。他缓缓地将书放下，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看着我们。被他这么一看，我觉得更加尴尬了，于是火气就有些抑制不住地上来了，“不是，”我的声音忍不住高了八度，“都说了是我自己发神经了，你能不能别问了？”　　他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受伤，瞪大了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我。而我几乎是在冲他发火的那一秒钟就后悔了，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立刻可怜兮兮地往他的身边蹭了蹭，眨巴着眼睛充满了歉意地看着他。　　“对不起啊，”我抓住他的手臂讨好似的晃了晃，“我不是故意要冲你发火的，我就是被你问的有点烦了。”　　“以安，”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敢欺负你，我替你揍他。”　　我看着他正经且严肃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千万别，”我使劲儿地摇了摇头，“你可打不过他的粉丝，你不知道他的粉丝有多少，我刚刚在路上还碰见了一个呢，就是借我手机的那个姑娘……”　　“你真的没事？”他突然间打断了我，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你每次逞强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话还会变得特别多。”　　我愣了一下，感觉心口的位置就像是被人拿针狠狠地刺了几下一般刺痛。　　总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是在伦敦还是在海城，我一直都告诉自己要坚强，我告诉自己要勇敢一点，要好好地珍惜现在的生活，要好好地对待身边的人。　　我一直在无比乐观地努力生活着，我一直在笑着，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在努力地笑着。但是笑不代表我不会难过，也不代表我不会感到委屈。每次在我笑着难过和委屈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总是秦川。　　总是他。　　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　　他总是对我这么好，他一直都对我这么好。可是现在的我，却不断地感受到对他的愧疚。　　日益加重的愧疚。　　令我感到无能为力的愧疚。　　我突然间很想哭。被吴世勋拒绝的时候我很难过，很心痛，很郁闷，也觉得很丢人，但是我没有哭，因为我知道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算我留下了一公升的眼泪，也无法让他喜欢我，也无法拉近我和他之间渐行渐远的距离，所以我没有哭。　　但是现在，我坐在秦川家的沙发上，在听到了他一句稀松平常的问话之后，却突然觉得鼻头酸酸的，突然觉得很委屈。人总是这样不是吗？越是坚强的人，越是遇到打击的时候不会倒下的人，总是会因为生活中最细小的温暖而红了眼眶。　　而秦川，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清楚地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总是能轻易地戳中我的心事。这样好的秦川，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秦川，为什么我喜欢的人不是你呢？　　为什么，在这样难过了之后，在那样心碎了之后，却还是那么喜欢他呢？　　吴世勋。　　“我真的没事，”我有些无力地倒在了沙发靠背上，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我就是有些难过。”　　我真的只是有一些难过。　　他默默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里面闪动着莫名的情绪。而后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去睡一觉吧，”他柔声道，“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我就很听话地去睡觉了。　　但是我是那种一有心事就会睡不着的人，所以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很久，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再继续想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了，不要再继续想他了。在我坚持不懈地不知道数了几万只羊之后，终于感到困意袭来，而后便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