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凤栖山护国寺之后,随乔氏到佛堂里上了香,嘉缨忽然想到寺后的小溪那里看看。    福枝与咏柠紧紧跟在嘉缨的身边,看着嘉缨往溪边走,福枝忍不住出声提醒:“姑娘别过去了,深秋水冷,没什么好玩的。”    “我会小心的,只是想过去看看。”嘉缨笑道,一边继续往溪边走。    那毕竟是她上辈子丧命的地方。    站在溪水旁边,看着溪水潺潺游鱼摇曳,嘉缨心里五味杂陈——    前世的时候她被浸了猪笼,不知道高僧妙元又是个什么结局,也不知道最后藩王谋反成功与否,不知道陆长风的结局是什么。    嘉缨最想知道的,是陆长风的下场。    这辈子看起来是寻不着他了,可是偏偏她又忘不了他,一想起陆长风会用那么卑鄙的方法害她身败名裂地死去,嘉缨的心里就恨得要命。    “阿桃!”    远远地,邱云凝走过来了,她到了嘉缨的身边道:“阿桃,伯母她在寻你,她在护国寺最西边的小佛堂中等你,你快过去吧。”    姚嘉缨点了点头,提着裙摆从溪边走了上来。    看着姚嘉缨离开的身影,邱云凝的笑容冷了下来,目光中带着森森的冷意,过了一会儿,忽然又一次笑了,笑声格外瘆人。    护国寺的寺庙修建得极大,嘉缨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西边佛堂这里。    她进了佛堂,看清了跪在佛像前的那个妇人的背影,忽然皱了皱眉——    这人一身枣红色的褃子,头发梳成了双刀髻,身形消瘦。    可是姚嘉缨记得很清楚,她的大舅母今日的打扮,可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她的大舅母。    嘉缨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转身想往外走,只是她却在看了一眼外面之后,愕然停住了步子。    福枝昏倒在地上,而咏柠也不见了踪影。    嘉缨的心一跳,再度转身,就见那妇人缓缓回身凝视着她:“阿桃,过来,陪二舅母上柱香。”    李氏头带遍地金纹云抹额,手上染着大红的豆蔻,十指指尖修建得整齐又尖锐,透露着几分凶意。    姚嘉缨努力镇定下来,站在门边,回道:“二舅母,你若是现在停手,我不会追究的,你不要冲动。”    她能看出李氏眼中的杀意。    不管她有没有出事,李氏若是动手伤害了她,姚嘉缨相信大舅舅,大舅母与哥哥他们,断然不会放过李氏。    李氏若是害人,也会害了自己。    李氏却猖狂笑了:“不要再继续下去?我都已经执着了十几年了,从豆蔻之年开始,一直念想到了现在,我怎么会放手?”    今日福安郡主前来护国寺,可给她了一个好机会。    那些寺内的僧人说是清心寡欲的出家人,其实也只是红尘中贪恋声名权利的俗人,知道了身份尊贵的福安郡主来了,一个个全去寺庙中央的大殿表现去了。    这一个偏僻的西佛堂,就被空了出来,并无僧人看守,只有她和她的心腹。    李氏想好了,她今日定将姚嘉缨害死,还要将姚嘉缨身边的两个伺候的丫鬟也都害死。    到时候回了将军府,就说她们的都被人贩子拐走了。    姚嘉缨是被乔氏带出来的时候出了事,邱鼎元最疼爱的女儿是因为自己妻子的疏忽出了事,他们夫妻二人定然会出现间隙,且除掉了姚嘉缨,那镇国将军府便真的只剩了阿妙一个女孩儿,邱鼎元不来疼宠阿妙,还能疼谁?    李氏的神色渐渐变得痴狂,姚嘉缨看得心惊,微微后撤了几句。    她听不懂方才李氏说的那些话,什么从豆蔻之年就开始了,什么执着了十几年了?    再想想李氏同自己二舅舅之间关系冰冰冷冷的,想想李氏对乔氏与对她的敌意,想想李氏平素总是喜欢望着自己的大舅舅——姚嘉缨仿佛是想通了什么,可是又不敢确定。    当下之事,是她必须想办法离开李氏,让自己安全。    望了一眼外面,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零散地站在那里,而福枝已然是被打昏了过去。    事到如今,嘉缨只能寄希望于那突然消失不见的咏柠了。    她悄悄拔下了簪在自己的花苞髻中的短簪,虽然小孩子带的短簪的簪头都是钝钝的,可是她也没有别的防身的东西了,只能用这个。    姚嘉缨平时看起来是娇气无比的一个小姑娘,真遇上事情了,反而有着超乎常人的镇定。    而李氏正一步步往嘉缨这边走,她的绣鞋踩在佛堂的地面上,足音跫跫,嘉缨听在耳里,握着短簪的手上隐隐出了汗。    这西佛堂实在偏僻,而且李氏如此嚣张,看起来早就探查好了周围的环境,她就算扯开了喉咙去求救,恐怕也没人能听见,往外跑也不行,外面还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守着。    李氏真的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她还是太过轻敌,方才竟然简简单单就相信了邱云凝的话。    眼看着李氏越走越近,姚嘉缨握着短簪的手指就更加用力。    只是佛像后头忽然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便是打呵欠的声音。    李氏的身子一僵,转过头去:“谁在后面!”    姚嘉缨却飞快地反应了过来,使劲推了李氏一下,紧接着跑到了佛像后面。    嘉缨绕到了佛堂后面,看着那人,有些怔愣。    那小和尚一身粗布僧袍,却生得红唇粉面,五官瞧上去,兼具着女孩子的清秀与男孩子的帅气。    这是——妙元?!    姚嘉缨听见了李氏小跑着要来捉她,飞快地朝着那人说道:“小和尚,你快救我。”    称呼日后的护国寺高僧是小和尚,应该没问题吧,可是看起来,他就是个躲在佛像、后面偷偷睡着了、被捉包之后一脸愧疚的小和尚啊。    妙元现在还没有妙元的法号,只是护国寺中一个扫地的小和尚,被人唤做“阿年”。    阿年刚睡醒,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救你?”    抿了抿唇,他身子往前伸,朝外面看了一眼,忽然又缩了回来:“外头怎么这么多人?”      嘉缨缩在佛像后面,约莫着算了算妙元的现在的年纪,怎么算也得有十岁了,可是为什么现在这个畏畏缩缩的小和尚和她前辈子遇见的那个端的一脸高深,说句话抬个手指都自带佛门气质的高僧判若两人?    之后的十几年是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    阿年却是眯着眼看着姚嘉缨,左看右看,忽然想通了什么,满脸惊愕,紧接着挥了挥袖子就让姚嘉缨摔了出去:“不救。”    李氏没有想到佛像后面还有人,有些不敢轻举妄动,忽然就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佛像后面幽幽响起:“夫人若是想做什么便继续,不必管我,就当我没出现过。”    嘉缨捏了捏粉拳,忽然想打人。    她很想知道前一世妙元是如何才被人称作高僧的。    为什么现在这个少年妙元这么欠揍呢。    可是她也知道眼下她只有妙元这一根救命稻草了,趁着李氏还在犹豫思考,又一次绕到了阿年的身边。    嘉缨一双本就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含了泪水:“小和尚,我是镇国大将军的外甥女,外头的是我二舅母,她想害我,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你应该救我啊。”    就是因为知道她是姚嘉缨,他才不想救的……阿年翻了个白眼,转了个身子,不愿意理会姚嘉缨。    阿年的身子里,其实也不是真正十岁的阿年。    上一世在姚嘉缨被浸了猪笼之后,他也被寺内的僧人们乱棍打死了。    阿年胎穿到这个世界,好不容易拼搏了二十几年才拼搏成了整个大兴王朝最受人敬重的高僧,居然就这么毁在了一个祸水红颜身上。    问题是他和她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分明就是被人陷害的。    虽然陷害他的人肯定不是姚嘉缨,可是阿年这一世决定,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而且这一世他也不想做什么高僧了,做高僧容易被人下暗刀子,危险系数太高。    他能穿越一次,重生一次,估计运气已经用尽了,再死一次说不定就是真的玩完了。    因而这一世,他那绝世的武艺、满腹的才学都被他自己收敛了起来,只想好好扫地,悠悠闲闲过小日子。    嘉缨心里着急,拽了拽阿年青色的僧袍袖子:“小和尚,小和尚。”    小姑娘的声音软的像是棉花,可是气息却不稳,显然是有些惊惧。    阿年被她的央求声搞得有些心烦,再度翻了个身,坐了起来,直视着姚嘉缨:“你是姚嘉缨?”    姚嘉缨点头。    阿年确认了她的身份,看着小姑娘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想起了曾经不太愉快的经历的经历,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出人意料地妥协道:“今日若是我救了你,你可得给我记着了,日后别再来找我了。”    他看见她,心里十分膈应。    姚嘉缨拼命点头。    她看见了妙元,心里也不舒服极了,今日只是偶然相遇,日后才不会来找他。    “成。”阿年点了点头,“那我今日就勉为其难,慈悲一次,救一下你。”    嘉缨安心笑了:“多谢。”    “不必谢。”    他大概是上辈子做高僧做的时间太长了,居然听着一个小姑娘的央求,就开始心软了。    而且他们两个人会被人陷害至死,还不能确定是姚嘉缨有仇家,还是他有仇家。    若是背后谋划的人是想杀了他,而连累了姚嘉缨,说起来,他还欠了她一条命。    这次他就当是还债了吧。    阿年这样想着,展臂抱起了姚嘉缨。    姚嘉缨忽觉脚下悬空,紧接着耳边刮过了一阵阵的风,小脸陷入到了阿年沾染着檀香的胸膛间,小手紧紧捉住了阿年的衣襟。    得救了。    从护国寺后来之后不多时,邱鼎元散了衙回到家中。    听乔氏抹着眼泪说了姚嘉缨在护国寺中遇到的险境,邱鼎元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他很快让人去将邱平元与李氏叫到了祠堂。    邱平元却并不知道在护国寺中发生了什么,看着身边打扮得格外娇妍的李氏,问道:“今日你们前去护国寺,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嫂回来的时候,又哭又怒的?现在大哥又要将我们叫到祠堂中去。以往爹爹只会在府中人犯了大错的时候,才会将人叫到祠堂中去啊。”    李氏却是充耳不闻,身子像是毫无意识地往前走着。    李氏知道事情一定是瞒不住了,在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和尚身轻如燕地抱着姚嘉缨逃出生天之后,她就知道,什么都完了……    乔氏派人将她押回了将军府,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求乔氏让她回院子再梳妆打扮打扮。    眼下的她惨白着一张脸,神情木然,姿容憔悴。    只是她脸上的妆容却仍旧没有半分纰漏,鬓发梳得整整齐齐,妆容更是没有半点纰漏。    李氏知道,依着邱鼎元疼宠姚嘉缨的程度,她怕是要偿命了。    只是这最后去见他一面,她也要漂漂亮亮的,端庄得体的。    到了祠堂,看见了其中挺拔站着的那个伟岸的身影,李氏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稍微收拾了一下面上的情绪,端起了笑脸儿,这才跟着邱平元一起进了祠堂。    邱鼎元处于盛怒之中,见邱平元与李氏进来了,大喝了一声:“跪下!”    邱平元吓得一愣,赶紧到了老将军的牌位面前跪下了,可是李氏却还是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邱鼎元。    邱鼎元此刻如同像是在沙场上,看着李氏,就像是看见了敌人,眼中淬着刀剑的冷:“邱李氏,你为何不跪!”    “跪?”    “跪什么?我一个将死之人,还会怕什么呢?”李氏忽然笑了,“跪也是死,不跪也是死,我不跪,我才不要跪!”    她的话说得狂妄,可是到底还是怕邱鼎元身上浓重的杀气,怕即将到来的惩治,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邱平元听得心惊,看向了李氏:“你这是……你这是在说什么?”    什么将死之人!    邱鼎元冷哼了一声:“你既然心里清楚这事的后果,为什么还敢动害死阿桃的念头!愚妇!毒妇!”    一想到自己可爱的外甥女可能出事,想到自己想好好护着的外甥女可能会像妹妹一样早早离开自己的身边,邱鼎元的心里就燃起了盛怒。    邱平元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李氏:“什么害死阿桃?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不可能的,你的性子这么软,怎么会害人?”    邱平元是真心喜欢过李氏,虽然李氏后来无缘无故冷落了他,他也纳了几房小妾,可是初恋给人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他对李氏始终是有几分情意的。    邱鼎元瞥了自己的二弟一眼:“事到如今,你还想护着这个毒妇吗?二弟,若是我告诉你,你唯一的女儿也是被她害死的,你还会护着她吗?”    “什么?”邱平元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你竟然知道是我,竟然早就知道?”李氏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又哭又笑,“既然这样,你为何不一早便杀了我?”    没有一早杀了她,却做出一副视她不见的样子,让她在这一段得不到回应的感情里煎熬,这样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怪不得他从来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偶尔看她眼中也全是厌恶,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她做过的那些孽!    邱鼎元负手直立:“若不是因为找不到证据,我早就将你送进大牢中去了,只是没想到你的心思会这么狠,忽然现在又想害死阿桃,这次证据确凿,你谋害我邱家子孙,罪当诛。”    他挥了挥手,几个下人进了屋,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大笑,状若疯癫的李氏拉了出去。    邱平元尚未回过神来呆呆地跪在牌位下。    出了祠堂,邱鼎元立刻来到了鹿呦居。    而从护国寺回来之后,姚嘉缨也第一时间被带回了鹿呦居。    乔氏怕她受伤,让府内的大夫细细检查了姚嘉缨的身子,后来又怕姚嘉缨因为今日的事情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因而将邱云瑁、邱云琅、邱云珂、珩哥儿都叫了过来。    嘉缨被乔氏安置在了绣满了海棠的粉色绸缎被子下面,只露出两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看着簇拥在她床前关切着她的众人,嘉缨有些哭笑不得。    虽说她的确有些被今日之事吓到了,可是却还没到这种需要被大家来安抚的地步,她又没那么脆弱。    只是在乔氏与邱家的几位公子眼中,嘉缨确确实实就是个需要被护着的小姑娘。    乔氏更是自责,因她的疏忽才让李氏有了下手的机会,现在满脸都是愧疚。    嘉缨却是想着李氏丧心病狂的模样与她那时候的猜测,想问乔氏,又觉得问乔氏不太合适。    这时邱鼎元进来了,看见了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围在床边,将架子床挡得严严实实,他都看不见坐在床中央的外甥女了。    邱鼎元冷着嗓子让这几位少年到院子里去等。    邱鼎元的话在镇国将军府一向是最有威严的,几个少年不敢不从,即便是心里十分担心嘉缨妹妹,却还是乖乖到了院子中等着。    邱鼎元赶紧问乔氏:“阿桃可有何处伤着了?”    乔氏叹了一口气:“身上倒是没有伤,可是她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遇到了这种事情,保不准心里会留下什么阴影,都怪我,都怪我太大意了。”    邱鼎元坐到了床边,看着小姑娘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只的可怜样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阿桃你别害怕,今日让你的大舅母陪你睡。”    他与乔氏有着同样的担忧,担心这事给姚嘉缨留下心理阴影。    在邱鼎元进到了屋子里来的时候,姚嘉缨就想问邱鼎元李氏是不是对他有见不得的心思,又有些犹豫,没有问出口。    邱鼎元看出了小姑娘似乎是想说话,直视着姚嘉缨:“阿桃想说什么?”    姚嘉缨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大舅舅,二舅母她,是不是对你……”    邱鼎元立刻就明白了,脸上浮现了几分不自然,别过脸去。    嘉缨看着他的神色,自然猜到了答案。    乔氏有些纳罕,她没听明白嘉缨话里的意思:李氏对邱鼎元什么?    邱鼎元将手掌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顺了一口气,别扭了半天,终于说道:“邱李氏她,似乎自很早之前便倾心于我。”    乔氏的脸色变了。    变得很难看。    姚嘉缨眨了眨眼,看这样子,自己的大舅母似乎并不知晓这件事。    坏了坏了,她似乎无意中给自己的大舅舅惹下了个麻烦。    她赶紧转移话题,唤乔氏:“大舅母,今晚舅舅说能让你陪我睡,可是真的?”    乔氏狠狠瞪了邱鼎元一眼。    她忽然也起身坐到了床边,将邱鼎元挤了出去,杏眼温柔地看着裹在小被子里的姚嘉缨,缓缓说道:“自然是真的,大舅母陪着阿桃一起睡,而且不止一天,大舅母以后,日日夜夜陪着你可好?”    日日夜夜?    ——这是要冷落舅舅呢。    大舅母真的生气了……    嘉缨瞄了一眼大舅舅,有些同情。    平时看着乔氏一张喜喜庆庆的圆脸儿,总是一副和气的样子,其实乔氏记仇得很。    邱鼎元将李氏一事瞒了她这么多年,乔氏一想起来就觉得膈应,果然说到做到,好些日子没回自己的房里去,晚上一直陪着姚嘉缨睡。    邱鼎元夜晚没了软玉温香在怀,白天去见自己的夫人又屡屡只能看见乔氏的白眼与冷脸,这位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带兵有方,可是对付自己的夫人却有些束手无策。    幸而这些时日恰逢朝堂不安稳,公务繁多,邱鼎元便一门心思扎在了公务中,来转移注意力。    此时他正在书房处理公文,身边伺候的小厮带着笑地敲了门,进来后便喜滋滋地对他说道:“将军,姑娘秋试的成绩出来了!”    邱鼎元停下了笔,抬起头来,眼神中带了几分期待:“如何?”    “书院外头张贴的榜上,姑娘的名字是第二个!小人去打听了,听说这次参加秋试的贵女里头,陈夫子最满意的便是姑娘和霍家的庶三姑娘!霍家的庶三姑娘排了第一,咱家姑娘是第二。”    “好!好!好!”邱鼎元猛地站起了身子,一连说了三个好。    外甥肖舅,阿桃厉害,不就也说明了他厉害吗!    邱鼎元高兴地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第二,还得了先生赞誉,阿桃怎么这么有出息?”    他看向了通报消息的那个小厮:“你说,阿桃她是不是很厉害。”    那小厮见邱鼎元过分高兴的样子,有些瞠目结舌——往常他跟在将军身边,就算是打了胜仗也没见将军高兴成这样,姑娘不过是在初梨书院的初试里拔得了头筹,他就这么高兴?    他赶紧点头:“厉害,厉害,咱家姑娘自然最厉害了。”    邱鼎元满心欢喜,又问:“这事情,可同夫人说了?”    “还没有……”    邱鼎元挥了挥手:“无妨,我亲自去告诉她。”    邱鼎元想着,他亲自去告诉乔氏这个好消息,乔氏应该就不会端出个冷脸来对他了吧。    没有媳妇暖被窝的日子,真的难过啊。      只是邱鼎元没走几步,宫内却来了人,宣邱鼎元速速入宫去。    听到了自己在秋试里是第二的消息,姚嘉缨既有些惊喜,又觉得和自己之前的预料相差无几。    毕竟她有前世二十年的底子在那儿,去做一些考验七八岁小孩子的题,自然是游刃有余。    短暂的惊喜过后,嘉缨便开始发愁。    进了初梨书院之后,读书要读六年,刚开始的功课她还能游刃有余,可是越到后面难度越大,若是她想一直保持着靠前的名次,断然不能像是前辈子那样对待学业悠闲散漫。    乔氏却是激动得不得了,圆圆的笑容里含着欣喜与得意,一个劲儿地赞誉姚嘉缨:“我就知道阿桃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秋试的成绩这么好,真给大舅母长脸了。”    要知道都说邱云凝的成绩好,邱云凝初试的时候也不过是考了个中间靠前的名次,哪里比得上她的阿桃!    一想到邱云凝,乔氏又想起了那该死的李氏,虽说李氏以及被关进了牢中去了,可是乔氏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里憋着一口气。    横了一眼前来报喜的小厮,乔氏问道:“将军呢?”    嘉缨的初试成绩出来了,还考得那么好,邱鼎元居然不赶紧过来夸奖夸奖阿桃,他这是皮痒痒了?    乔氏想到这里,又生起了闷气。    那小厮见乔氏笑脸转阴,赶紧上前为自家将军解释道:“将军本来是想亲自过来一趟的,可是宫中来了急召,让将军进宫去了。”    乔氏皱了皱眉:“急召?”    以往有急召的时候,往往都是不知道何处又起了战况,乔氏以为这次也是这样,整个人忽然阴郁了起来。    邱鼎元这才归京半年,难不成又要出去了?    嘉缨自然也知道,宫中传来急召,定是有了分外紧急的事情,她与乔氏一样担心,担心大舅舅又会出去打仗了。    这一世好多事情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这一世李氏的险恶面目早早就被揭露了,且陆长风也不见其人,可是另外的一些事情还是能够和上一世重合在一起的,姚嘉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大舅舅又会同之前一样,为国捐躯死在疆场上。    因而她现在一点都不希望哪里又有了战火,她比谁都希望大兴王朝能够海晏河清,边疆安定。    邱鼎元这一入宫便去了好几个时辰,乔氏用过了晚膳之后,总觉得自己的心里不安生,便提了个灯笼到了将军府的正门前等。    姚嘉缨担心舅舅,也便提了红纸八角小灯笼,跟在乔氏的身边,紧张不已地看着门外。    还未等到邱鼎元回来,太傅府倒是出来了一人,看见了守在将军府门前的乔氏与姚嘉缨,那人一愣,紧接着转了方向,朝着乔氏与姚嘉缨这边走过来了。    是卫长风。    走到了姚嘉缨与乔氏的身边,他先向乔氏施礼,然后俯身看着姚嘉缨,声线清浅温柔:“阿桃初试的成绩,很不错。”    姚嘉缨笑了笑,感激道:“多亏了卫哥哥教会了我鸡兔同笼的算术题,要不然我不可能考得那么好。”    嘉缨提着的小灯笼用的是与宫中最好的红纸,纸身清透,盈盈的火光穿透了轻薄的红纸发散了出来,映衬着小姑娘的脸颊,愈发显得她的小脸儿如珠如玉,软软糯糯说着话的样子格外乖巧喜人。    卫长风的目光更加柔和,轻轻笑了笑:“小事而已。”    乔氏笑着看着卫长风,感激道:“阿桃说的没错,她能考得这么好,真的是多谢卫公子了。”    乔氏说完,看了眼少年一身劲装,似是要出门的打扮,便问道:“不知卫公子这是要到哪里去?”    现在的天色已经深了,显然不是出门的时候。    卫长风微微垂首,巧妙地避开了乔氏探寻的眼光,淡淡说道:“家父被皇上急召入宫,迟迟未归,我想到宫门前去接应接应。”    姚嘉缨之前还在猜测皇上这次着急召见她的大舅舅入宫,是又有战事了,可是听见卫长风说卫太傅也被叫到宫中去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卫太傅的结局是被贬谪流亡出京,她能记得这件事,但是却记不清楚具体的时间了。    难道,是现在?      嘉缨的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细眉微蹙。    卫长风看姚嘉缨忽然严肃起来的神色,蹲下了身子道:“阿桃今日考得了这么好的成绩,为何还不开心呢?”    不知道为什么,嘉缨觉得卫长风今日的语气格外温柔。    姚嘉缨瞧着卫长风,一想到若是卫太傅如今便被贬谪出京,那卫长风也定然是会跟着离开了,她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心里就有些失落。    嘉缨知恩图报,卫长风帮过她,平素里对待她也极好,像是自己的另一位哥哥,所以她不想让他离开京城,跟着卫太傅那险峻的地方受苦。    可是这普天之下,最大的便是皇命,若是卫太傅真的被贬谪了,那她也根本做不了什么,根本帮不到卫长风。    姚嘉缨越想越难受,一时间又想不出主意,只能佯装出笑脸看着卫长风:“我没有不开心啊。”    这种知晓后事却束手无策的感觉,有时候也挺糟糕的。    卫长风观察得细致,没忽略姚嘉缨握着灯笼的小手越握越紧,心底有些奇怪。    只不过眼下他还有重要的事去做,因而很快便同乔氏与嘉缨告别了。    ……    很快夜深了。    姚嘉缨等了太久,不知不觉困倦地睡着了,忽然被火光与嘈杂的声响给吵醒了。    她微微抬眼,隔着朦朦胧胧的睡眼,看见了隔壁的太傅府有穿戴者盔甲的兵士进进出出。    为首指挥的人正是她的舅舅邱鼎元。    姚嘉缨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阿桃你醒了?”乔氏自嘉缨睡着了之后便将嘉缨抱到了自己的怀里,现在看着姚嘉缨醒了,她用手指将裹着嘉缨的披风往下面压了压,让嘉缨的小脸儿全部露了出来,“你别怕,你的大舅舅是在执行公务。”    本来看见嘉缨睡着了,她是想将嘉缨带回鹿呦居去的,可是刚想离开,便听见邱鼎元带着兵士回来了。    她不过驻足多看了一会儿,却没想到嘉缨被吵醒了。    “执行公务……?”    姚嘉缨被火光映照着,有着睁不开眼,她两道柳叶眉困惑地锁了起来,微微眯眼试图看清太傅府的场景。    太傅府怎么这么像是被查抄了?    乔氏在姚嘉缨的耳边轻轻叹气了一声:“阿桃,咱们回去吧。”    这等混乱的场面,还是不适合小孩子见的。    嘉缨虽然心里好奇,可是却被抱在乔氏的怀里,她的身子在刚睡醒的时候又素来是虚乏没力气,只能任由乔氏将她抱走了。    等到了第二天的白日醒来,姚嘉缨却还是没能见到大舅舅。    因为邱鼎元昨夜一夜未睡,天明之后又到了宫中去了。    姚嘉缨偷偷跑到大门前去看过一眼,看见有两层士兵包围着太傅府,便知道出大事了。    有下人在窃窃私语,被姚嘉缨听了只言片语过去。    从这只言片语里面,她得知卫太傅为官几十年,看起来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其实私底下会收受贿赂,买卖官位,做了不少坏事。    嘉缨也去过太傅府好多次了,每次她都觉得太傅府的摆设简单朴素到不像是一个官员的宅邸。    所以听到了下人们这么议论,一开始她还是不信的,可是等到了后来看见了有人抬着一箱箱的珍贵画作与器具从太傅府出来,她才知道,看起来清廉的卫太傅,其实真的是一个贪腐的官员。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看人的本领,果然差到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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