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宁

承丰三十二年初冬，承丰帝驾崩，谥号惠皇帝，传位六皇子萧珣。百姓着素缟七天，民间禁宴乐婚嫁百日。　　　　当宫里传来九九八十一声钟鸣时，萧珣便进了宫。季攸宁带着大妞换上了丧服，吩咐下人将王府里所有鲜艳的颜色撤掉，换上白色灯笼，挂上白幡，丫鬟们都自觉摘下首饰，换上颜色素净的衣裳。　　　　承丰帝驾崩不算突然，众人都早有准备，礼部、銮仪卫和内务府按着规章办事，一切有条不紊。　　　　虽然觉得承丰帝并不在意，但萧珣还是暂时解了萧骥和萧准的圈禁，允许他们同其他皇亲国戚一起哭丧吊灵。　　　　几人许久不见面，萧准面色差了不少，萧骥则显得苍老了许多，可见圈禁的日子并不好过。萧铭一直酗酒，年纪轻轻，身子却似被掏空了一般。　　　　萧珣这时候已经不再伪装，拿出了曾经九五之尊的气势，三人站在这样的萧珣面前，心中五味陈杂。　　　　萧铭第一个行了君臣大礼，“见过皇上。”　　　　成王败寇，另外两人顿了顿，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萧珣微微点头，算是受了几人的礼，“等丧事办完，二皇兄与三皇兄的禁足之地就改为你们原先的王府吧。至于九皇弟，可以将母妃接到成王府赡养。”　　　　三人都是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这是萧珣在投桃报李。　　　　萧骥欲言又止，萧珣看了他一眼，“如果二皇兄和葛德太妃愿意，你也可以将她接到寿王府。”　　　　萧骥默了默，与萧准和萧铭一起行礼道：“谢主隆恩。”　　　　入殓、停灵、出灵、下葬，一切结束之后已经快半个月了。　　　　冬日的夜晚很是宁静，萧珣坐在空旷的宫殿里，突然很想见季攸宁。　　　　国不可一日无君，准新皇在先帝驾崩后就可以住在宫里，准新后却不然。后宫之事依旧由准太后管理，准新后入宫必须要新帝册封，在封后大典当日，从原来的住处被迎进宫里，沿路受百姓参拜，册封过后，才能入主皇后的住处凤仪宫。　　　　但萧珣不愿再等了。　　　　他叫来怀善，吩咐了几句。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皇后规格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季攸宁抱着熟睡的大妞下了马车，跟着怀善来到了和清宫。　　　　萧珣正十分专注地批折子，连轻手轻脚进门的季攸宁都没发现。　　　　许多日的操劳让萧珣清瘦了许多，明亮的灯火下可以轻易地看清他脸上的疲态。　　　　季攸宁有些心疼。　　　　突然萧珣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正好看进了季攸宁眼里。　　　　刚想说话，季攸宁对他摆了摆手，萧珣这才注意到季攸宁怀里的大妞。小丫头在娘亲软软的胸口里睡得正香，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　　　　萧珣瞬间觉得身边灯火温暖了起来。　　　　当晚，一家三口睡在了和清宫。季攸宁躺在床上，突然有些想笑。　　　　她今晚做了整个大兴胆子最大的人——严格意义上还不是皇后的她，带着孩子睡到了龙床之上，要是让一些守旧的老臣们知道，怕是要被参上好几次。　　　　萧珣听见了声音，越过大妞低声问她，“怎么了？”　　　　季攸宁凑过去在他耳边把刚才的想法说了，萧珣勾了勾嘴角，“管他们呢，不服憋着。”　　　　季攸宁偷偷笑，“王爷这是要做昏君？”　　　　萧珣亲了亲她，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　　　　于是有了昏君的旨意，季攸宁和大妞就再也没有回王府。　　　　小孩子最敏感，虽然脑子里还没有承丰帝已经去世的概念，但大妞感觉得到最近肃穆的气氛，故而每天不吵不闹，乖乖地和季攸宁待在一起。她也是个心大的，只要爹娘在身边，换了环境也没觉得有什么。　　　　季攸宁不合规矩地提前入宫，朝臣们心知肚明，但都装聋作哑，当作不知道新后的逾矩。比起先帝对孝淳惠皇后的看重，这位新皇对皇后的心思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几年靖王府再没进新人，唯有的两个侍妾通房成了摆设，如今更是被新帝遣散，摆明了不想让她们碍着皇后的眼，他们做臣子的，可不想触新皇的霉头。　　　　祝青青和胡玉莹两个老人都将自己的地位看得很清楚，当初得知萧珣的意思后都没怎么犹豫，拿了一笔钱之后，祝青青打算回老家再嫁，胡玉莹则准备青灯古佛一生。萧珣没告诉季攸宁，直到季攸宁问起，才知道两个侍妾不会进宫了。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季攸宁记住了这一刻萧珣对她的情意。　　　　人世间走一遭，不就是为了遇见一个能倾心待你的人么？　　　　先帝大行二十七日后，皇六子萧珣登基，次年改年号靖宁。　　　　萧珣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规规矩矩，是常规的册封旨意，尊生母贤妃叶氏为皇太后，封嫡妃季氏为皇后，封嫡长女萧灵均为公主，封号安平。第二道旨意则是之前承诺过萧骥几人的事，大臣们见新皇上位后并不追究手下败将，反而网开一面，不免拍了一通“皇上手足情深”的马屁。　　　　而后便是封后大典。　　　　孝淳惠皇后仙逝后，凤仪宫再没有住过人，虽然时常有人打扫，但摆件装饰不免显得陈旧。内务府加派人手修葺了许多天，直到两日前，凤仪宫便焕然一新，迎来了自己新的主人。今日季攸宁直接从凤仪宫出发，免去了入宫的麻烦。　　　　即便省去了入宫的时间，季攸宁还是天不亮就起了。今天不仅要花时间着盛装，封后大典包括乾坤殿册封、太庙祭天祭祖、最后拜见太后之后，才能回到凤仪宫。　　　　季攸宁换上华丽的翟衣，头戴九龙九凤冠，乘坐凤辇来到了乾坤殿。　　　　唱礼官开始读她的封册，季攸宁没仔细去听。她微微向上望去，萧珣身穿十二章冕服，配十二旒冕冠，立在台阶之上。两人其实距离很远，但季攸宁像是能看得看清楚，男人正温柔地看着她。　　　　等唱礼官读完最后一句“钦哉”，季攸宁迈上台阶，一步步向着萧珣走去。　　　　萧珣看着礼服下更显耀眼的季攸宁，眼睛不舍得眨哪怕一下。　　　　等季攸宁走到了最后一阶，萧珣伸出手，拉着季攸宁走完最后一步，让她站到自己身边。　　　　在殿下百官的山呼万岁声中，年轻的帝后十指紧扣，相视一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