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珣踏着寒风进门,季攸宁放下手中的书迎上去,“王爷回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萧珣接过素玉递过来的热茶,啜了一口,舒服地叹了口气。    “是啊,”季攸宁将萧珣脱下来的大氅递给明珠,“今年天儿冷得早,这才十月,就已经落雪了。”    许是天气原因,萧珣这几天心里总有种不安定的感觉,他不知怎么就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感觉上一次冷得这么早,还是我八岁的时候呢。”    季攸宁笑着看了他一眼:“是王爷淘气染了风寒,结果大病一场的时候?”    萧珣失笑:“是染了风寒,但可不是因为淘气。儿时我身子不好,那年有次给父皇请安,我却睡过了头,急匆匆出门没穿够衣服,直接被冻病了。”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八宝打了帘子进来,“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    萧珣让人进来,等看清来人是谁,季攸宁微微诧异——竟然是承丰帝身边的大总管卢公公。    “见过殿下,见过王妃。”卢公公脸上没了往日的笑,连寒暄都没有,面色十分严肃地直奔主题,“皇上有旨,宣殿下进宫。”    屋里霎时间安静下来,耳边只有窗外的风声,萧珣心里的不安感更重了。    他心里有种冥冥的预感,那感觉让他心慌。突然觉得手被人握住,萧珣看过去,是季攸宁握住了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萧珣回握了季攸宁的手,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我去去就回来。”    “王爷多穿点,进宫路上小心。”季攸宁亲自给萧珣换了衣服,试图说笑缓解一下气氛,“可别又像小时候似的感冒了。”    萧珣握了握季攸宁的手,跟着卢公公进了宫。    季攸宁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承丰帝秋天的时候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之后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整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朝事基本都交给了萧珣。    太医们虽然嘴上说着好话劝慰承丰帝,私下里却跟萧珣通过气,承丰帝如今已经是过一天算一天了。    承丰帝最信任的卢公公此时不守着皇帝,反而出宫请萧珣进宫,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季攸宁看了看天色,外头狂风呼啸,风中还夹杂着雪片,虽然是白天,天空却像是吞人的巨兽,阴沉沉的不见阳光。    她回到屋子里,拿出一本字帖,临摹静心。    ******    承丰帝半靠在榻上,比起以往,他的精神好了不少,脸上也带了些血色,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听见萧珣进门,承丰帝还转过头去与他打招呼:“来了。”    萧珣看到承丰帝的一瞬便心里一沉,脑中不自觉浮现出四个字,回光返照。    前世这个时候承丰帝已经去世了,这辈子拖到现在已经不易,萧珣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这个时候,萧珣才发现,他根本不能冷漠地对待这个事实。    他压下心中酸意,跪地行礼,“见过父皇。”    “行了,起身吧,”承丰帝笑着道,“坐。”    大殿里没有其他人,显得有些空旷,卢公公搬来了一张椅子放在萧珣旁边,萧珣却没坐,“父皇身子有所好转,儿臣这就去请太医。”    “没用的,太医那些粉饰太平的话,能信几分?”承丰帝笑着摇了摇头,“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萧珣默然,坐在了承丰帝对面。    承丰帝看着萧珣,却又像是透过他看什么别的人,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朕登基那年,比你现在还要小上两岁。之前那二十多年里头,朕不想当皇帝,只想和孝淳过自己的小日子。朕两个皇兄斗得天翻地覆,他们两个人任谁的能力都要比朕强百倍,朕从来没有想过,这皇位会是朕的。”    “然而事实无常,朕两个皇兄都被废了,朕稀里糊涂就被推上这个位置。”    “做了皇帝,很多事情便身不由己。朕是个没能耐的,改不了规矩,只得依着朝臣选秀纳妃,延续皇室血脉。可除了孝淳,朕做不到在乎其他女人,也做不到在乎她们的孩子。辰儿和廷儿走了以后,孝淳也走了,朕就没什么在乎的了。”    “朕对不起孝淳,也对不起朕的嫔妃和她们的孩子,但朕不后悔。朕生在皇家,就有这个责任。”    “朕没有能力给孝淳一个完满,但你比朕强,你会不会落得跟朕一样的下场,就看你自己的能耐了。”    ******    季攸宁写了不知道多久的字帖,房门一响,萧珣终于回来了。    他看着季攸宁,眼里是叫人心颤的软弱与哀伤,“父皇……不用我陪着。”    季攸宁靠过去,拉着萧珣坐下,萧珣把身体倚在季攸宁怀里。季攸宁捉住他的手,轻轻的亲了亲他的额头。    萧珣反握住季攸宁的手,抬头寻到她的唇,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接吻,动作一点也不激烈,却有种寂静而又炽热的情感在燃烧。    他需要我,季攸宁想,我得陪着他。    ******    景怡宫里,叶贤妃正在作画,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动作间碰掉了桌上承丰帝赏她的龙形镇纸,玉质的镇纸被摔得粉碎。    叶贤妃定定看了一会儿,叫来了锦书,“去和清宫。”    萧珣走后不久,承丰帝就像是透支了所有生命力,迅速的黯淡下去,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    听到有人来的声音,承丰帝睁开了眼,看到了叶贤妃。    看到承丰帝的样子,叶贤妃懂了什么,她沉默了许久,“皇上。”    承丰帝看着叶贤妃,都说人死之前都会想到往事,曾经模糊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都没变,还是当年那个模样。”    第一次见到叶贤妃时,叶贤妃十七岁,像一朵初开的玉兰。    二十多年过去,叶贤妃看上去依旧像是那朵玉兰,只是多了成熟而青涩不再,他却马上要入土了。    “皇上说笑了,”叶贤妃顿了顿,“这么多年,臣妾也变了不少。”    叶贤妃自小心性淡泊,在豆蔻年华,少女怀春之际,叶贤妃却丝毫没有感觉。    十七岁那年,父亲被人算计而含冤入狱,她知道进宫能救父亲一命,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侍寝之后,叶贤妃没有瞒着承丰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承丰帝先是愣了愣,而后笑了起来,允诺了叶贤妃,帮她父亲平反。    与其他争宠的妃子不一样,叶贤妃是理智的,从不将自己置身漩涡之中,像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承丰帝从她侍寝之后便知道了她的性子,所以承丰帝在她面前非常随意,时常与她说起先皇,甚至在孝淳皇后过世后与她说孝淳。    叶贤妃一开始不理解承丰帝对孝淳皇后的感情,但这么多年过去,她有了孩子,有了孙女,她感受到了许多以前不曾感受到的东西。    承丰帝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叶贤妃眼里的泪光,他有点不敢相信,随即释然,不由得笑了,“是朕说错了,只要是人,哪能没有变化呢?”    承丰帝觉得自己的意识再渐渐下坠,他张嘴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有没有被对方听到,“你多保重,朕去见孝淳了……”    外头风雪突然大了起来,守在门口的卢公公和锦书一个激灵,门里有人出来了。    两个人看过去,只见叶贤妃脸上似乎有未干的泪痕,和以往一样冷清的声音缓缓传来。    “皇上,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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