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勉冷冰冰的一句话,差点把姜薇雨冻在当场,她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扯紧了帕子才忍住这委屈。  回王府还不忘探听:“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能让表哥惦记在心上。”    邵勉脚步一顿,审视她一眼:“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姜薇雨登时就含了泪,一张俏脸梨花带雨:“表哥为何对我如此疏离?就算,就算当初父亲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如今也都过去了。”    一边说一边抽抽嗒嗒,拿帕子捂了唇:“都说罪不及子女,我又何其无辜?我只是一心……钦慕表哥,关心则切,才多问了一句。表哥不愿说就罢了,何必对我这般冷言冷语。”    一番衷肠诉的楚楚可怜,痴心之极,见邵勉沉默不语,以为是打动了他。见四下没什么下人,姜薇雨弱柳扶风上前一步,可手指头还没碰着他衣襟,邵勉就避了过去。    他那双眼睛凌厉无比,目光落在她身上带了三分警示,一分鄙夷:“迁怒无辜不是我的处世之道。我待人接物,向来只看自己心意,无关其他。”    邵勉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也好叫她别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再没给这个表妹留情面:“你今日之言,我就当没听过。若再见面,还望表妹自珍自重。”    话已至此,姜薇雨心如死灰,紧紧咬了牙关忍住眼泪,免得待会下人见了难看。  邵勉身影渐行渐远,可那些话却在脑海盘亘不散,她心中羞愤,又掺杂着一丝苦涩和不甘。    豆蔻年华之时,姜薇雨心里就有了邵勉的位子。这些年所见男子,只有邵勉的家世品貌才是她意中良人该有的模样。    原先身负婚约,她的念头只能当作痴人做梦,可自打姚家退了亲,姜薇雨心里这点萤火便再未泯灭。每每随母亲来攀交情,邵勉清俊轮廓和挺拔身姿就在眼前,王府荣华就在手边,叫她怎么能不动心。    可她实在不明白,表哥为何总是不为所动。若说容貌身段,脾性才艺,自己有哪样拿不出手?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迷的他为之一掷千金,却拒她于千里之外。    姜薇雨死死拧着锦帕,怎么也不甘心就此作罢。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若是能留在表哥身边,她就有办法叫他明白自己的好。  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把自己曾梦想过的一切,系数奉上。    ---------------------------------------------------------------    这些年来,虽然私下跟珍贵嫔不对付,可淑妃面上功夫却做的好。每每揣摩永文帝的心思,总能哄的他龙颜大悦。    更不必说丽嫔就是她一手提拔才能排到永文帝跟前。如今殷氏姐妹俩,一个有孕,一个有宠,淑妃的位子也就更为稳固。    有她在,秋猎随行这样脸上有光的体面事,孟家自然是从来不被落下。孟府马车上,人人与有荣焉,四小姐孟慧宜却眼中无神,木然坐在厢内。    昨日之前她还朝气蓬勃,难得能去上林围猎,兴冲冲地指派丫鬟收拾行囊。可三夫人一进女儿闺房,就把下人都支了出去,关起门来跟她说话。    左一句右一句,都是要女儿安分低调,千万别跟郡主争风头的意思。    裴旻,又是裴旻。孟慧宜满腔兴致都败了,无论如何都不服气:“凭什么要我处处让着她,从前连表哥都是让着我的。她再矜贵,难道还比表哥这个皇子更厉害?”    三夫人见好言好语说不通,冷下脸来:“你怎么这样不听话!我看是从前太惯着你,把你宠的一点分寸也无了。”    孟慧宜甚少挨过母亲训斥,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撇嘴就要哭:“我就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表哥惦记着,连母亲也替她说话!”    三夫人拉着女儿的手:“又说傻话了不是,我是你母亲,怎么会向着她?”  叹了口气揭开这层窗户纸:“我也是没法子。你姑母相中了那个郡主,上回在麓原郡,你我行事已经惹得她不满了。”    三夫人递了帕子给女儿擦眼泪:“回来你祖母就话里话外敲打了我,她本就偏心大房,如今要是再逆了上面的心意,对咱们三房又有什么好处?”    孟慧宜的小姐脾气消了些,声音也软了下来:“母亲,你不总说姑母是喜欢我的,将来要我给表哥做正妃的吗?怎么如今,这话又不作数了。”    三夫人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阿慧,我难道情愿这样?我自然是想你嫁给五殿下的,可架不住裴郡主家世显赫。娘娘再喜欢你,也还是亲儿子的前程重要,她要为殿下的将来做打算,我还能说个不字吗?”  说到这里语气多了分怨气:“这个家里,只有你大伯和你姑母能做主。我们三房,只有听话的份,没有说话的命。”    孟慧宜忍不住又掉了泪,茫然无助哭起来:“那我可怎么办呀……”    三夫人安慰她:“不管怎么说,三房总比庶出的二房强些。起码在你姑母心里,跟咱们到底是嫡亲的。郡主跟五殿下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若是他们不成,自然还是你嫁过去。”    孟慧宜抹了一把眼泪,想了片刻又问:“那,那若是他们成了呢?”    三夫人又叹口气:“若是他们成了,凭着宫里的面子,和家里这些年为你花的这些心血,想来也能再给你寻门好亲事。”    孟慧宜急的跺脚:“我不要什么好亲事。母亲,从小你就说我是要嫁表哥的,上回那些夫人也都说我们般配。往后我还怎么嫁给旁人呢?”    二夫人一滞,心底也懊悔:“上回是我心急,想着试探试探你姑母,也许能让她顺水推舟把这事给定了。谁知道,你表哥回去就跟她犯了犟?”    蒋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一会想着旻表妹听了那些话会不会再也不搭理自己,一会又不明白从小玩到大的阿慧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没几天,人看着都消瘦了。    淑妃心疼儿子,自然就迁怒了三房,觉着他们没个分寸,没过明面的事就敢拿出去说,做父母的心里没数,怪不得把好好的女儿也教的心浮气躁。    三夫人心里后悔,开罪了身份尊贵的小姑子,又给了那些夫人闲话说。女儿再想嫁个显赫的人家,岂是容易的事。    孟家大房是嫡长子,还生出了嫡长孙,未来这家业,大半都是他们的,更不提大房的阿文刚订下婚事,夫家显赫。他们兄妹一气,二房和三房,日后只有被打压的份。    若是阿慧嫁的高,儿子阿成将来还有个助力,三房也才更有指望;若是女儿的婚事不如意,将来公婆一去,谁知道阿成能分到多少家产?兴许一辈子都要低人一头。    三夫人牵着女儿,知道这她是个死心眼,开口问一句:“你真不愿嫁给别人?”    孟慧宜哭的直抽气,听见这句睁开肿眼泡看母亲:“阿慧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将来要嫁给旁人。”  别说是她,孟家一家子都没想到过。    虽然在终身大事上早早给她透了底,有些不大“规矩”,但其他方面,孟慧宜从小都是按着名门淑女的标准养起来的。    在她心里,表哥未来就是自己的夫,自己的天。小时候青梅竹马,她撒娇任性,表哥可以让着宠着;可等长大了,她也要当个贤惠的妻子,两个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如今突然跟她说将来要另寻一门亲事,无疑是晴天霹雳,怎么承受的住。    三夫人就是在这时候开了口:“你若实在放不下五殿下,也不是没法子。”    孟慧宜止了哭,看着母亲欲说还休的模样,她的声音压的又低又沉,一个字一个字往自己耳朵里冒:“侧妃也是妃,只要你点头,我替你去求,谅他们也不会不答应。”    看女儿愣在那,三夫人以为她还不信,语气半是哄劝半是蛊惑:“你姑母不过是看中裴郡主的出身,五殿下也就是图一时的新鲜。”  越说越是眉目含笑:“那一位是骄纵惯了的,摆着好看,娶回来供着可不省心。到时候,你姑母自然还是更亲你这个侄女。五殿下那边,过了对郡主的新鲜劲儿,心思也就淡了。可你不同,你们是打小长起来的情分,还怕他不上心么?”    孟慧宜握着帕子忘了再哭,目光定定落在母亲脸上,吐出一句:“母亲这是要送我去做小?”    三夫人笑意僵在唇角,气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小?要真个论起来,你姑母头上也还压着个正宫娘娘呢。”    这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她缓了缓面色,依旧温言细语:“阿慧,你是个聪明孩子,犯不着在这上头较真。裴郡主就是占了正妃的名份,也不过面子上好看些。你想想,婆母是正经的姑姑,丈夫是青梅竹马的表哥,等你生下孩子,那可也是孟家的血脉,到时还不是你得着实惠?”    “实惠?”母亲一句一句似针扎在心,孟慧宜只觉着身上阵阵发寒:“母亲也知道说裴郡主骄纵,她眼里能容得下我?不说她背后有王府撑腰,光看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也不会让她吃半点亏。”    孟慧宜只觉得母亲越看越是陌生,话里带了三分悲凉:“母亲不用拿姑母说事,她确实尊贵荣耀,享尽荣华。可背地里吃没吃过苦头,尝没尝过心酸,也不会叫咱们知道。”    三夫人脸色越来越冷,孟慧宜的语气也越来越坚定:“母亲说我得着实惠。宫里头的事我不懂,只看咱们自家,江姨娘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庶出的二房和咱们房里的三哥,又是什么光景?”    三夫人面色一变,出声喝斥:“住嘴!”    孟慧宜置若未闻:“如今母亲要送我做妾,要将来的外孙打出生就是庶子。我倒要问一句,这实惠究竟能给我得着,还是将来给弟弟得着,给三房得着?”    三夫人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猛的站起身来:“反了,反了!教了你这么多年,是教你跟自己母亲这么牙尖嘴利,没大没小的?”    窗户纸捅破了个彻底,她干脆明明白白把话说开:“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做妾怎么了,庶出怎么了,宫里那么些贵人,除了皇后娘娘,谁不是妾?你金尊玉贵的宥哥哥,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庶出。”    三夫人居高临下看着女儿:“我跟你说这些,还不是为我们三房打算?你别忘了,你也是三房的人。只有咱们三房得了实惠,你弟弟得了实惠,你将来也才能有个得力的娘家。”    孟慧宜半晌才抬起头看她,嘴唇抖了又抖,两行清泪倏然滑落:“母亲,你是不是一早就没打算叫我另嫁他人?从始至终,你都是预备要我嫁给表哥的,不论做妻也好,做妾也罢。”    女儿目光直直盯着自己,三夫人竟有些心底发慌,她的阿慧一向傲气,什么时候这样可怜无助过。三夫人别过脸去不跟女儿对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自己不也不愿许给别家吗?既然如此,不如嫁给你表哥。”    仿佛是为了给自己安心,她又坐下来,拍拍女儿的手背。孟慧宜指尖冰冷,这凉意刺得三夫人一抖,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到底是缩了回去。    她缓和了神色,对女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何必自跌身价,跟江姨娘他们相提并论?嫁给五殿下,你是侧妃,是主子。她是个什么东西?你生了孩儿,也是正经的龙子凤孙。”    见孟慧宜不出声,三夫人叹口气,拿起桌上执壶倒了杯茶水塞到她手里:“裴郡主若是为难你,也不敢做的太过。这两年,你姑且……忍忍。等将来到了封地,凭她是谁,也得指着五殿下过日子。她性子骄纵,才能显出你的好来。拢住了殿下的心,谁敢动你分毫?”    孟慧宜握着茶盏,神色木然。片刻才哑着嗓子问:“……就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了么?”    三夫人只能接着劝她:“你姑母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她打定了主意要办的事,就不会轻易变卦。那个裴郡主,年纪轻轻的,哪里经得起她们母子一起哄着依着。等她点头,这事恐怕也就定下来了。”    说到这里也是可惜:“家里这么些年都是预备送你去做皇子妃的,谁知道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我也盼着他们不成,正妃那个位子依旧给你坐。可是你想想,太后那么宝爱郡主,肯定要把她往高了嫁。放眼望去,谁还能比皇子出身更高?偏偏这些个殿下里头,就数你表哥年龄跟她相衬。”    孟慧宜茫然无措,脑子里一团浆糊,稀里糊涂间又冒出来一句:“那我不嫁了,还不成么?”    “胡说!”三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年纪轻轻的,不嫁人,难道要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孟慧宜也知道这话当不得真,一滴眼泪又滚落下来,径直落到茶盏中,溅起一朵细小水花。    三夫人又叹一口气:“京城里适龄的好人家也不是没有,可咱们三房比不得大房,你大伯身居高位,大堂哥又能继承家业,阿文才能嫁得好。如今那些人,势力着呢,眼睛都盯着阮家章家的丫头。不怕跟你说句实话,你重新找一门亲事,再好也好不过大房的阿文了。”    有些话她不便说的太直,可孟慧宜却都能想的到,她比不过阿文,弟弟也就更比不过堂兄。将来分家,弟弟年纪最小,读书又没什么资质,三房是铁定占不着便宜的。    孟家有如今的显赫,一半是因为姑母,一半是因为祖父。可祖父毕竟老了,等他致仕,就凭父亲身上这个五品的差事,三房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差,再难回到从前。    可如果她嫁给表哥,三房就能牢牢抓住姑母借势。她成了侧妃,大房也得恭恭敬敬,孟成宜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就算保住了。    母亲……这是要拿她去换弟弟的一世安稳。    三夫人见话说的差不多,站起身来整整衣袖:“说到底,我也是为你好,没有哪个做娘的会害自己的孩子。你再好好想想,咱们家这些孩子里,就数你最聪慧,这些道理,想来你也都能明白。母亲知道,你是不会自误的。”    打一巴掌,又给她一个甜枣:“明天就要上路了,你也早点歇息,东西我都给你预备得齐全。按着时兴的样式裁了新衣打了首饰,到时见了,你肯定喜欢。”    三夫人迈步出去带上房门,叮嘱丫鬟:“四小姐喜欢的那套头面没订上,在屋里闹脾气呢,这会子正不乐意,谁也不许去扰她。过半个时辰,打盆水去给她擦把脸,都给我好好伺候着。”    见丫鬟低声应下,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就听见屋内“哐啷”一声,是杯子砸碎了的声音。    三夫人脚步一顿,到底狠下心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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