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带了琳琅和玛瑙出宫,留下璎珞在殿里主事。如姑姑觉着玛瑙到底是年纪小,看珍珠是个经得住事的,便把她也加到随行队伍里。    这次围猎依旧声势浩大,永文帝不擅骑射,却擅长讲排场,一众宫妃子女都带了去,朝中琐事交由二相和章阁老等人,要紧的政务才送到上林行宫亲议。    浩浩荡荡几百人的队伍上了官道,贤妃不爱凑热闹,被小儿子缠的没法子,只能也跟了去。    几个皇子都跃跃欲试,只有老四蒋宁一路上都兴致缺缺。静嫔依旧没能跟来,四皇子闷闷地提不起劲,父皇就像把母嫔忘了似的,不管她多么本分谨慎,依旧不能得他丝毫喜欢。    丽嫔怀了身孕没能随行,妹妹小殷氏却是时时伴在御驾左右,恩宠一时无人能及。  除了小殷氏,依旧是珍嫔最得圣心,可她一路上都在尽心侍奉皇后,无暇分宠。永文帝虽少召她侍寝,却更高看她一分,数次夸赞姚氏妇德娴良。    太后上了年纪,早不掺和这些出游,千叮咛万嘱咐儿媳妇顾好裴旻。朝晗殿跟东宫行队便安排在一处,都放到温皇后眼皮子底下看管。    太子夫妇共乘,裴旻的马车紧随其后。玛瑙掀开帘子,看见邵勉骑马与东宫车舆并行,缩回脑袋跟主子嘀咕:“那就是邵公子吧?看着挺威风的,不像是没头没脑的人呀。”    裴旻看她鬼鬼祟祟的模样,觉着好笑:“还记着上回那事呢?一朵花罢了,犯不着惦记到现在。”    玛瑙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再一回头唬了一跳,邵勉不知什么时候竟驱马到了他们窗外。    玛瑙手还扒着帘子,身子却躲了起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裴旻忍了笑,与他打句招呼:“邵公子,可是太子表哥有什么事找我?”    邵勉过来正是为了上回闹的乌龙,太子取笑了他好几次,连一向好脾气的太子妃都抱怨了他两句。    他本以为这次裴旻多少会有些不待见自己,没成想,刚打照面就看见她笑意盈盈,一双眼眸亮的璀璨,整个人都神采飞扬。    邵勉肚子里一番赔罪的话没了用武之地,顺手摸出个四方木盒递过去,裴旻接下交给璎珞拿着,又回头问他:“什么东西?表哥让你拿来的么?”  想起那盒子像是女儿家用的,又补一句:“还是表嫂给我的?”    邵勉看她一脸天真,突然觉着自己行止好笑,费了这么大功夫赔礼,人家却早忘到脑后了。    他摇摇头笑了声,拉一把缰绳好让马儿离得窗边更近些,俯下腰背对她说了一句:“是我给你的。”    裴旻半个身子探在窗前,听见这句就是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眸里些许迷茫,明艳中添了几分懵懂。    邵勉唇角不自觉又弯了弯,声音放的低沉,语气却很惬意:“上回的赔礼不好,这是另补你的。”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俯身靠过来,裴旻半仰着脸才能与之对视,这一幕叫她想起花林里邵勉摘花的样子,邵勉也是这样遮在自己眼前,挡去了大半阳光。    不同的是,那天他眉头蹙着,脸上一本正经;今天却是带了不明意味的浅笑,低眸打量着自己。    裴旻这才发现邵勉生的很是清俊,眉睫都浓密,鼻子也高挺,寻常抿着唇看上去有些冷淡,此时弯起嘴角,却多了分少年英气。    她心内腹诽,这人也不知道分寸,自己看他,他也就目光不斜盯回来,一点不知道回避。    裴旻只好先移开眼神,可往下几寸就见他脖颈曲线紧实,轻笑间喉结轻颤。    不得已再下游几寸,邵勉侧弯着腰,衣襟在马背颠簸下略有松动,这个角度正好隐约可见他锁骨生的好看,这样的身板,想来肩臂坚实,胸堂宽阔。    裴旻咕咚咽了下口水,脸上一红,刷的放下帘布坐回车厢中。一个劲暗骂自己——为老不尊!竟对着个小小少年眼睛乱瞟,实在是罪过罪过……    璎珞觑着裴旻紧皱眉头的较真样,小心翼翼开口:“这是怎么了,邵公子哪里又惹主子了?”    这句话倒给了她一个台阶,裴旻拿过木盒打量起来:“我是在想,这回不知他又拿了什么‘新鲜东西’作赔礼。”    琳琅带着好奇坐过来,盒子一开,几人都瞪大了眼睛。    玛瑙抬起头看看主子,眨了眨眼,满脸写着意外:“邵公子这回,出息了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琳琅也跟着点头:“大有长进。”    木盒里躺着一对红翡水滴形耳坠,鲜艳浓郁,饱满欲滴,看着让人想咬上一口。    女人的天性驱使,璎珞拿起一枚看了又看,啧啧称叹。    珍珠不懂珠宝,可也瞧得出这耳坠价值不菲,神色狐疑问了一句:“这手笔可不小。那个邵公子,别是对主子有什么意思吧?”    说的几人一愣,又齐齐看向主子。裴旻被她们盯的结巴起来:“不,不会吧。”    可那对耳坠晃眼的很,她心里也忍不住嘀咕,这个邵勉,闷声不吭送了分大礼,要真是有点什么别的心思,这礼收的……可就有点烫手了。    另一边,邵勉被裴旻一帘子甩了脸,也不生气,摇头一笑驱马向前,背影透着自在快意。    弄不清她怎么突然红了脸,可自己还是觉得新鲜得很。几次见她都是落落大方,直率坦荡,今天这么一看,果然还是个面皮薄的小姑娘。    云远在后头看戏,冲云深挑眉:“大哥,你看主子美的,就差哼上小曲了。就这样,还说对人家姑娘没点想法?”    云深也不禁附和:“我看着,主子待郡主确实跟别人有些不同。”    云远啧啧一声:“有些不同?简直是大不一样!你是没见着昨个他怎么对姜大小姐的,我跟你说,她那脸,拉这么长。”  一边伸手在胸口比划一边作副哀怨的脸色:“那脸色黑的,阴的能滴水。本来也算是个美人面,硬是给主子气成了张驴头,容易吗?”    云深赶紧斥他一句:“胡扯什么呢,人家是夫人的娘家亲戚,就由你这么编排?”    云远正经了些,压低了声音辩解:“嘁,那房人算哪门子亲戚,夫人只是不屑跟他们计较。”    云深斜他一眼,心里却也不喜姜家二房,当初这几个弟弟还小,他却很能记事了。王府最难的时候正是这些人落井下石,幼年那点愤忿,他到现在还没消全。    看他这般神色,云远脸皮又厚几分,压着声音给他娓娓道来。    前一日,姜薇雨又是茶饭不思,母亲守在身边劝她:“你那个姑母,守寡守的一副死心眼。什么儿子不急着成家?我看,她就是记恨当年那点事,存心气我呢。”    姜薇雨满面愁容:“那可怎么好,我……我明年就十八了。”    这个年纪别的姑娘都该嫁了,她的婚事却还没个着落,先前又是被退的亲,名声也不好听,这么拖下去哪里还有什么前程。    二夫人声音带着犹豫:“要不……就算了?我再给你留意留意别的好人家。”    姜薇雨眼圈一红:“母亲说的轻巧,别家怎么能跟表哥比?王府的好处,母亲真舍得?”    二夫人急的一屁股坐到她跟前:“我当然不舍得!可你姑母不点头,我总不能逼着她把你迎进门。”  看女儿泪眼婆娑,又实在心疼,脑子一转有了主意:“你姑母这头不松口,说不准……倒是能从你表哥那找找门路。”    姜薇雨止了哭:“表哥?”    二夫人点点头:“邵勉明天不是要跟宫里那些贵人围猎去?咱们今天走一趟,就说给他践行。到时候我跟你姑母一块说话,你不就能跟表哥私下相处了?”    姜薇雨腮上挂着泪,眼里却带了分羞赧:“这……能行么?”    二夫人一把搂了她:“我的儿,怎么不行?邵勉长年累月的跟那些老爷们行军打仗,见着你这娇滴滴的模样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姜薇雨脸色绯红,听母亲在耳边夸赞:“你这样青春美貌,他岂能一点不动心思?”    二夫人嘴上这样说,心里也觉着有些可惜。当初拿乔没让女儿见过姚家那小子,要是他见着了薇雨,哪里还舍得退什么婚呢?    等姜薇雨梳洗打扮一番,两人便带了礼坐上马车往忠威王府而去。    这回又是在院子里碰着了邵勉,二夫人满面是笑:“我去找你母亲话话家常,薇雨,你陪表哥走走。”    姜薇雨应了一声,羞羞答答跟上邵勉:“表哥,你明天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    邵勉回一句:“少说也得个把月吧。”    姜薇雨有些失望,那岂不是又要耽误时日?见他穿的不是家常衣裳,又问:“表哥今日也要出门吗?”    邵勉点头:“是,出门置办点东西。”    眼看他几步拉开距离,姜薇雨咬了唇匆匆跟上:“我也好久没出门了,表哥能不能带上我一道去?”    邵勉这才回头看她一眼。    姜薇雨今日精心妆扮了才出门,表哥是百炼钢,她就要作那绕指柔,一身月白长裙掐得腰身纤纤,几缕长发垂在胸前,款款而立抬起脸来,眉眼画得我见犹怜。    见表哥看过来,姜薇雨摆出一副娇弱姿态,含情脉脉回望。    云远正好就撞见这一幕,他本是要跟着主子出门的,谁知刚过来就看见姜大姑娘这出,一时噤了声把自己装成木头人。    邵勉看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眉头,问一句:“你预备去哪里?”    姜薇雨见他没拒绝,心生欢喜随口编了几句:“女孩子家,也就是逛逛首饰铺子,看看胭脂水粉罢了。”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邵勉怎么会去这些地方?可说都说了,只好面带忐忑盯着他,希望能叫他心软一分。    邵勉听见这句,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他预备给裴旻买份正经赔礼,却不知道上哪才好,君兰在宫里头,君竹又是个书呆子,出门只找书铺,不看其他。  姜薇雨的打扮自己虽不大看得上,可她肯定说得出那些有名的铺子。    想到这里邵勉点了点头:“你若想去,便一起吧。”  顿了片刻又问她:“这附近哪家首饰做得最好?”    姜薇雨受宠若惊,心道果然男人就没有不爱色相的。家里那几个姨娘,一个比一个会装相,可也是一个比一个受宠爱。父亲如此,表哥也不能免俗。  心中得意,领着邵勉去了内城最大的铺子,店里伙计接待二人。    邵勉不懂这些,也懒得费事,径直吩咐:“有没有什么珍品?”   云远赶紧补上几句:“把你们店里最新最好的首饰取来看看,可别拿什么俗物庸物糊弄我们爷。”    伙计一看他们穿戴举止,知道是贵客,忙不迭去张罗,换了掌柜的亲自招待。    边上闲客听见了,三三两两投来目光,有年轻的姑娘见着邵勉模样便脸红,看向姜薇雨的目光又羡又酸。    姜薇雨红了面庞,原以为表哥对自己不怎么上心,谁知道他竟这么大方。想想也是,王府那么大的身家,一两件名贵首饰算什么?她若是嫁了进去,那才真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掌柜的领他们入座,桌上搁了两盘饰品,翩然有礼给二人介绍:“这些是近日新上的几款,成色质地不用我说,二位都看得出来,上乘珍品。做工款式,也都是仅此一家。”    他对自家东西显然是胸有成竹:“好料须配好手艺,不是在下自夸。别家做的,您拿来比一比,高下立现。估计二位贵客也听说过,咱家老板是做皇商的。”    掌柜的满面含笑,既夸自家,又拍了客人的马屁:“这位爷运气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瞒您说,再晚来一天,保不准就被宫里贵主们身边负责采买的给挑走了。”    姜薇雨听的飘飘所以,满眼珠光宝气,一边被掌柜捧得虚荣心得了十分满足,一边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身上戴的首饰这么一比,可就不太够看了。    邵勉一眼相中那对红翡耳坠,他记得清楚,麓原郡那片花林中,裴旻伸着胳膊去拽树上挂着的风筝,袖子滑落到肘间,腕上戴的就是这么一对明丽水润的红翡手镯。    想起那一幕,邵勉脸上带出一分柔和。小姑娘手腕白嫩,那镯子却红艳,二色相衬,什么花都显得黯淡。这耳坠若给她配着镯子戴,肯定好看。    掌柜的眼力老道,一看邵勉眼色就取出耳坠夸赞:“贵客好品味,这是今秋店里上的最好的一对。”     云远在边上开了口:“怎么卖?”    掌柜的碰见爽快人,乐呵呵开了口:“一百二十两纹银。”    姜薇雨倒抽一口气,这么指甲大的两块,要价竟这么高。    邵勉却点了头,裴旻什么好东西没有?这个价位,在她那也是寻常。    掌柜的做成这单买卖,态度更是殷勤:“敢问爷,是直接给您包上,还是给这位姑娘先戴上试试?”    邵勉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自然是包的好看些,我要拿来送人。”    几个人都是一愣,云远先反应过来,憋了笑不敢抬头。    冷不丁就听见主子又是一刀扎在姜大姑娘心坎上:“掌柜的怕是误会了,表妹跟我只是顺道。这对耳坠,并不是为她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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