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到了年纪,王府下人里就有动了心思想说亲的,如姑姑千挑万选,生怕走了眼。谁都不比她清楚,女人家选错了姻缘,那可是一辈子吃苦的事。 最后这人家倒不是如姑姑择的,是对方爹娘拖了人走了路子自己求的亲。 这家是个开铺子做丝线营生的,在王府眼里是小本买卖,可在平头百姓看来也算够看了。儿子挺年轻就跟着老子干,街里街坊都喊他刘小掌柜。 玲珑和琥珀的本家都在燕都,轮休的时候没什么地方可去,就时不时跟着府里当差的嬷嬷嫂子们,上街买点女孩子的玩意。刘家那个丝线铺子也是跟着别人光顾过几回。 就是那么三两回,叫小掌柜上了心,托人四处打听,知道是郡主跟前的大丫鬟,心里倒犯了怵。 一边打着退堂鼓,一边又天天盼着人家来,还是他娘一下拍了过去:“真这么放不下,我跟你爹去替你问一句,求不来也好叫你死了心。天天这么魂不守舍的,也别指望你做生意了。” 在儿子面前拍着胸脯打了保票,回去一商量老板娘也犯了嘀咕。要说他们儿子,配个伺候人的奴婢是绰绰有余,可要是伺候郡主的……那还真有点心虚。 等隔两天见着正主陪人来买货,老板娘回头就又给儿子一下:“你小子倒是会挑,眼睛长的比人高。” 那姑娘一身打扮气派,说是哪家的小姐也不为过。 人都讲究个缘分,老板娘也看上了玲珑,绕着弯子托了七姑八婆,才叫人把话递到如姑姑跟前。 传话的是裴家的老奴,跟刘家勉勉强强扯得上点亲戚关系,跟如姑姑也算熟识:“老姐姐要是信得过,我来给你做个媒。” 把刘家的情况说了说,从怀里掏出个烫手的红布包来:“您要是看得上,这个就算口头定下来的信物,回去他们就挑了日子请正经的媒婆上门来。” 摊开一看倒是叫如姑姑吃了一惊,沉甸甸的实心金镯子,雕了并蒂莲花,刻着百年好合。 这出手不算没诚意,她仍推了回去:“事我记下了,东西收不得。等我跟家里打个商量再给你回话。” 谁都知道这是句托词,那婶子也不揭破,点了头:“是该商量,我等你的回话。” 如姑姑打听了个妥帖,这家人确实是本份靠谱的,儿子也不错。私下叫了女儿问话,玲珑竟点了头。如姑姑看着她满脸羞红,才真觉着女儿是长大了。 女大不由娘,如姑姑却能持得住。中间人催了又催,她才松口:“婶子说的亲事,我是信得过的。可有一点不怕跟你透个底,郡主身边离不开我那闺女,说不好就要等主子出了阁,才能放她嫁人。” 说这话的时候裴旻十二岁,等她成婚少不得要个三四年。小掌柜已经十六,再拖几年,岁数可大了。 老板娘拿这话问了儿子,以为他好歹也要盘算盘算,谁知道这小子笑的跟个傻子似的:“好好好,对了娘,你明天记得去找街口算卦的老伯问问,过几年都有什么好日子,赶紧选一个定下来。” 如姑姑第二天就得着回信——等,别说三四年,只要肯嫁,他们家就愿意等。 这才把求亲的事给王妃和郡主说了说。 裴旻正在母亲房里问早安,听了这茬有模有样点点头:“这可是喜事,那家人好不好?要是姑姑觉着行,趁早把日子定下来。” 又看一眼羞得抬不起头的玲珑:“她也到年纪了,今年定下来,明年就该办事了吧?也不知道赶不赶的急。” 王妃听的笑弯了眼:“就你明白!一天天小大人似的,哪里都少不了你掺合。” 如姑姑也陪着笑:“郡主早慧,没有什么她不懂的。” 面上带笑,心里却止不住的隐忧。 裴旻看她一眼就明白,这是有了心结,干脆跟母亲开口:“我那儿不缺丫头伺候。祖母原先留给我的铺子倒是没个心腹人打理,不如叫玲珑出去跟着学学,等她嫁了人好给我管一间,跟人家那个小掌柜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王妃这才知道女儿不是跟着凑热闹,亏她脑子过得快,如姑姑就是吃了夫妻分隔的亏。 如今女儿结了好亲事,她却看着精神不足,不过是担心小夫妻俩一个要在王府里伺候主子,一个在外头经营交际,天长地久保不准就叫人钻了空子。 她当年尝过的滋味,怎么能叫女儿再尝。 裴旻想的周到,王妃心里倒是欣慰,这个女儿心思通透,待人接物也大气,怪不得老爷子在孙辈里头最疼她。如姑姑伺候她多年,最得心意,这点体面还是给的,女儿开了口,她自然应允。 如姑姑当场就拉了女儿给主子们磕头,眼泪跟开了闸似的止不住,这是她当差以来第二次在主子跟前失态,王妃身边的姑姑扶了她起来:“还没到嫁女儿的时候,你快收着点,到时候可有你哭的。” 一句话说的她又破涕为笑,满屋子下人都道恭喜。 这事就没有人不羡慕,如姑姑一家子祖祖辈辈都是做奴才伺候主子的,如今女儿倒嫁了个好人家,往后进进出出,也当得一句“刘奶奶”了。 两家换了八字定了吉时,日子选在第二年夏天。等王府和太后打了主意送裴旻进宫,才发现时间正好撞上了。 如姑姑是从裴旻落地起就贴身伺候的,谁都能不跟着,就是不能少了她,把女儿的婚事交代预备一番,就捡起上路的行囊。 东西都收拾了一半,王妃张口把她留了下来:“你就这么一个女儿,一辈子也就办一回婚事,等她三朝回门,你再动身也不迟。” 如姑姑还要推拒,王妃却问她:“玲珑不是本地丫头,本来就没什么亲戚在这。琥珀是旻儿点了名要跟去的,你再走,难不成成亲那天一个娘家人也不在?你不怕她委屈,难道不怕婆家那头看不起?” 打蛇打七寸,一句话就叫如姑姑松动下来。 王妃这才笑了:“我知道你一心惦记旻儿。我是她娘,哪能不替她想周全?早打点好了一切,你也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如姑姑知道这也都是裴旻的意思,一辈子的心结到这时候竟开解了。裴旻是她的主子,却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除了没吃过她的奶,跟亲生女儿没什么分别。 这个孩子这样懂事体贴人,怪不得自己前半辈子在姻缘上头吃了大苦,人这一身福分都是有定数的,她的福气,大概都用在了碰见好主子上头。 女儿成亲那天,王妃给裴旻院子里留下来的奴才都放了假。这些老小熟人拖家带口去吃喜酒,刘家人见了还纳闷,不是说新媳妇没什么娘家人?这不坐满了两张圆桌还富余。 如姑姑这些年攒的东西,拢一拢凑上十二抬嫁妆,全给了女儿。等上了街才发现不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旻小手一挥,给凑了足足十六台。 新娘子头戴鎏金银心冠,耳配桃花明珠铛,手上一对如意戒,腕上交叠两副镯。除了婆家给的那对实心莲纹镯、如姑姑给的百年好合同心锁,其他都是主子赐下来的。 这回风向一改,旁人倒是羡慕起男方了。刘家的亲戚起了哄灌酒,小掌柜喝的找不着北只知道咧嘴乐。 老板娘的娘家亲戚贴上去拧她一把,酸溜溜的调侃:“不是说没什么娘家人,只看中了姑娘人才好?啧啧啧啧,这个排场,可了不得。我就知道你不会做那亏本的生意,合着先前都是装相呢。” 老板娘那得意劲忍都忍不下来,嘴角半天也抿不上,到底不为难自己,哈哈乐开来:“确实是看她姑娘好!” 娘家几个都是做小生意的,最爱互相分个高低,听说她给儿子找了个婢子当媳妇,妯娌之间可没少挖苦她。 今日可真算扬眉吐气,他们市井人家吃酒不讲究什么男女分席,亲家母在酒席上说了,玲珑嫁了人就要给郡主管铺子,那可是正经的管事娘子。 在场亲朋都听在耳朵里,靠上了王府,从今可就大不相同了。有羡慕的,自然也有眼红的。什么婢子不婢子?这分明是迎了个金疙瘩回来。 老板娘这酒喝的如同蜜水,爽快到了心窝子,恨不得给老祖宗烧烧高香,如此好的儿媳妇哪里找?娶回来供着也不为过。 除了裴旻,如姑姑一辈子就为这么个女儿。如今女儿的终身有了着落,一颗心更是全扑在小主子身上,想到玲珑三朝回门满脸甜蜜如意的模样,说什么都要给主子跪下来磕头。 等裴旻装作生了气,方才作罢。如姑姑最见不得的就是郡主不顺心,她待玲珑和琥珀,都是严厉更多些。唯独对着裴旻,那是千依百顺没有一丁点原则。 从小裴旻就知道,如果有什么事她装生气也不能叫如姑姑点头,那就挤眼泪。 只要她掉几颗金豆子,就是叫如姑姑揍裴修一顿,她也能豁了老命下这个手。 如今如姑姑来了,朝晗殿一应事务自然都移交给她做主。璎珞把殿里大小奴才都叫到院子里,一个一个报了名头叫姑姑过眼。 有些老人心里是不服气的,璎珞年纪轻,温意如又是后来的,原本都是丫头老妈子,进了宫却一个个的都官大一阶,发号施令。 这里头的官司璎珞早就提过,如姑姑坐在椅子上,眼皮子都不抬开了口:“我当年在宫里伺候大长公主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学规矩。跟我卖老?论资历?也不打听打听,就是太后跟前的琴嬷嬷,还得给我三分薄面。” 琳琅在一边当狗腿子,点头哈腰递了盏茶:“姑姑别当真,跟一些眼皮子浅的费什么嘴皮功夫,入了秋天干物燥的,赶紧润润嗓子。” 琳琅资历不比璎珞,可论起脾气来,她才是几个丫头里最厉害的。眼见这么个主到了如姑姑跟前都服软,众人心里叫苦,松快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如姑姑接过茶抿了一口,目光慢悠悠扫过众人,点了几个名字。 被点到的不明所以,想着近来也没犯过差错,看小瑞子带头站了出去,只好也跟着上前一步。 如姑姑点点头:“你们几个,是在主子跟前尽心尽力了的。我跟主子提过了,咱们殿里的人,讲究赏罚分明,往后你们除了宫里的份例,每月初一再到我这来另领一份月钱,这是主子额外给的恩惠。” 天降馅饼,几个人差点被砸晕了头,兴高采烈谢了赏。小瑞子带头表忠心,把裴旻夸的天上有地下无,逗的如姑姑眼里都有了笑意。 这几人回去站好,如姑姑又点了几个人出来,眼风一扫,就把为首那个芳杏吓了一抖。 这些人知道不好,战战兢兢听她开口:“你们能分派到这来,规矩肯定是不错的。之所以行事不大妥帖,怕是你们在这伺候的太松快,把先前学的都给忘了。” 说着语调一扬:“从今天起,你们就跟着我,再把该有的规矩都捡起来。若是学不好,这宫里有的是好地方,那儿的人,比我会教。” 芳杏膝盖一软,扑通就跪在她跟前,二公主殿里那个造谣的宫婢进了劳役司就没了。她可不想去那些鬼地方,带着哭腔就求饶:“姑姑,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一定好好学规矩,好好伺候主子,绝不敢忘了本分。” 如姑姑看她一眼:“嗯,知错就改,倒是个想得通的。快起来吧,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不必给我跪,好好当差才是正经。” 起身看了看剩下几人,目光如刃:“若是不好好当差,往后,有的是你们跪的日子。” 如姑姑大刀阔斧一番整顿,朝晗殿上上下下都有了章法,被她管的铁桶一般严实,风刮不着,雨淋不进,一应人等自此便牢牢握在了裴旻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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