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沉如墨,空中薄雾飘来将皎月笼罩住,天地间一时暗淡下来。 “嫁给你,命苦。” 听得此话,陆子昭蓦然间沉默不语,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偏偏背后的人一点愧疚的自觉也没有,还不依不饶地追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啦?” 无奈,过了半晌,他艰难开口,暗哑低沉:“为什么?” 锦瑟用手缠住他的脖子,眼眸浮起浅浅水光,半是委屈半是认真地在他耳畔小声道:“因为你都不喜欢我。” “……” 云层漂移,将原本皎洁的月色又露了出来。陆子昭的心情跌宕起伏,他无言抬头望了望天色,突然觉得自己竟然同一个醉鬼说话,是真傻。 醉鬼又不依不饶了起来,娇声娇气的:“你看,你都不说话,你心虚了吧!” “没有。”陆子昭不假思索的否认,并且试图让她认清自己:“锦瑟,你在胡说。” 锦瑟醉意深沉,若是换作平常,听到陆子昭这般说她定能理解过来,继而心花怒放。然而此刻她喝醉了……喝醉的人是没有任何逻辑的。乍听到陆子昭说她在胡说,她顿了片刻,就紧紧地挽住他的脖颈,趴在上面嚎啕大哭:“你凶我!我就说你不喜欢我!嘤……” 陆子昭:“……”差点儿被她勒死。 心中有些慌乱,他连忙开口:“别哭了……” 小醉鬼意外地很听话,收敛了哭声。 几颗莹星从路旁的草木丛中划过,碎石路旁的溪渠里有野禽在拨弄水面,哗然作响。陆子昭将她稳当地往上托了托,又颇有耐心地对她循循善诱,轻声哄她道:“你看,我们说话要有证据,你说我不喜欢你只是口说无凭,如何能当真呢?” 锦瑟眨了眨朦胧的眼眸,蹭着他的后背思索了半晌重点:“……证据?” 陆子昭附和:“嗯,证据。” 锦瑟忽然神秘兮兮跟他咬耳朵:“我有!” 陆子昭惊疑:“……什么?” 刚刚问完,陆子昭就后悔了。因为他的小娘子忽然委屈地戳了戳他的脊背,朝寂静无声的夜空中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句:“因为你都不同我睡觉!” 夜里幽静,这一句“因为你都不同我睡觉”那是一个嘹亮惊人,惊得路旁水沟的野禽嘎嘎叫唤,扑腾着羽翼逃离此地。幸得此地寂静无人,否则明日“陆家子昭不与他娘子睡觉”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杏花村了。 陆子昭:“……” 他清冽秀气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丝红,一点点蔓延直至耳根。此刻,他切身体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醉酒的锦瑟和清醒的锦瑟是两个人,他不应当与她说教,因为无论是哪个锦瑟,他都是说不过的。 夫妻间的那些事,陆子昭自然是知道的。虽然今日关系有所缓和,但前段时间他们相处不欢,她又十分不喜自己,才导致直到今日,两人也没行夫妻之礼。 说也说不过,只能惯着她,陆子昭无言叹气,红着脸艰难地将“罪状”认了下来:“……都是我不好。” 背后的人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口:“那你说你喜欢我。” 陆子昭抿了抿唇,呼吸凝滞:“我……” 锦瑟:“我好命苦……嘤。” 陆子昭:“……我喜欢你。” 夏夜,蝉鸣,月色。 陆子昭背着锦瑟慢慢回到他们的家中,将醉酒的小娘子轻放在榻上,拎了帕子替她细细擦脸。她脸颊有些烫,无意间贴到陆子昭微凉的掌心,就再也不移开,无赖地压住。 窗外月色摇曳,轻纱拂摆,陆子昭凝眸望向她嫣红的面容,心中一动,附身,拉近二人距离…… 且话说在这之前,陆子昭背着锦瑟行在路上的时候,经过村头的屋舍,却被出来打水的玉穗无意间瞧见。 暗夜里,玉穗端着木盆立在柴门边,怔愣地瞧着她那往日清淡寡言的子昭哥哥,背着他家娘子慢慢地经过那几株杏花树。 他娘子似乎是喝醉了,扯着他的衣襟滔滔不绝地说话。他面色不改,一边背着她走一边很有耐心地一句一句回她。 玉穗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木盆,骨节发白。她目光幽深,心中哀怨渐起: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有耐心地同一个女子说话,为何?为何他们前些日子还是不欢而散的模样,这几日感情就这么好了? …… 第二天,浮光亮起,天边红日初升,柴门前鸡鸣犬吠,将梦中的人悠悠唤醒。 锦瑟睡眼朦胧地从榻上坐起来,身上盖着青色云被从她肩侧滑落,划过雪肌凝脂,上面嫣红点点…… 嫣红点点,流转着暧昧的气息。 她发懵:昨晚上……她对陆子昭做了什么?! 因为喝醉了,记忆模模糊糊又断断续续的,只记得她扯着陆子昭的衣襟大喊:“你就是不喜欢我”、“你们读书人真木讷”、“过分,太过分了!”……再往下,就真的跟做梦一样,陆子昭一边同她道歉一边背了她回家,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在夜里…… 刺激,真的刺激。 “咳、咳……”锦瑟捂住脸,云肩微微颤抖:完了,她昨晚胆大包天睡了陆子昭,陆子昭该多气啊? 她将脸埋入锦被,心中起伏不定。家中似乎无人,平常这个时候陆子昭也该在书院了。锦瑟坐在榻上思量了很久今晚要如何面对陆子昭,也没思量出个结果,磨磨蹭蹭地爬下了床。 往常陆子昭出门前都会给她留食物,故而锦瑟就拖着松松垮垮的雪色单衣往门外走去,刚推开房门,她就一滞。 晨光熹微,茂密葱茏的枣树下,陆子昭正笔直端正地坐在石桌旁,容色清冽,执卷而读。 锦瑟指着他结巴道:“你你你你、怎么不去书院?” 陆子昭缓缓回眸,神色难得地不自在,他眼眸垂下解释:“今日院长惯例歇息,书院也暂闭一天。” “哦……”锦瑟语调渐低,二人你不看我,我不看你,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心想: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当无事发生好了? 终究是不能就这么站着,锦瑟慢慢挪到陆子昭身前,因陆子昭坐着,所以透过她的角度,很明显能瞧见陆子昭白皙脖子下,若隐若现的一道红痕…… 她挠的。 无事发生什么的,根本行不通! 她巍巍颤颤地握起陆子昭的一只手,痛定思痛道:“相公,对不起啊——我昨晚……” 陆子昭怔了怔,抬眸望她,心动略快。 “我昨晚真是胆大包天,冒犯了你,你罚我吧!” 陆子昭:“……无妨。” 他看了看锦瑟散乱的墨发与衣襟,“楚楚可怜”道歉的模样,轻叹口气,又将她拉回屋中,按在镜前替她整理。陆子昭动作轻柔,呵护备至,一边梳发还一边温声问她:“这样可行?” 锦瑟狂点头,心里打鼓:这么温柔,有一点点一反常态啊……难道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她仰头温婉地唤他:“……相公?” 不问罪么? 陆子昭垂眸一笑,却把她拉到厨房里。 厨房灶头案板上,明愰愰地摆了把锋利的菜刀,陆子昭将菜刀缓缓提起…… 锦瑟大骇,反手按住他的手腕:“相公,你冷静一点!我就是睡了你一晚,你不必拿菜刀砍我吧?!” 陆子昭僵硬住,他一点点地掰开她那双死死扣住自己的手,一言难尽道:“锦瑟……我只是想教你做菜。” 锦瑟:“哎?” 陆子昭好笑地觑了她一眼,温声细语:“过几日便是解试了,课业繁忙,我可能会晚点回来,怕你晚上饿着,才想教你做几道小菜。” 他面色又有些不自然起来:“昨晚的事……我没有怪你,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还是他主动多一些…… “这样,这样……”锦瑟面色平复下来,婉转笑道:“好啊。” 只要不是砍她,做什么都行。更何况是做菜嘛,没什么难的。 …… 锦瑟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将一块肉削成薄片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 陆子昭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是切肉,他家这位手起刀落,硬生生地切出浴血杀敌,寒光凛凛的感觉。 他默默观望了一会儿,无奈按住锦瑟的手腕,亲自上阵,手把手地教她。 郎君欺身逼近,锦瑟瞬间就心思恍惚起来。陆子昭双手将她圈在怀中,那双微凉修长的手轻轻覆在她手上,温温热热的呼吸伴随着浅浅的松香味袭来,他身形修长,替她遮去光华,让她整个世界只剩下陆子昭强烈的气息与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陆子昭在她耳畔低声道:“就是这般切……学会了么?” 锦瑟:“……” 走神了。 陆子昭瞧了瞧她清澈眼眸里的淡淡心虚,心知肚明起来:“……算了。” 锦瑟靠在他怀里,岔开个话题,仰头道:“相公,我真的没有冒犯你嘛?” 陆子昭一滞:“……没有。” 锦瑟眨了眨眼睛:“那我今晚再冒犯一次?” 陆子昭:“……” 陆子昭到最后也没教会锦瑟切菜,无奈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教她洗了一把绿豆,煮起粥来。 …… 清平县城里,方远这几日听了他表妹的话,难得收了点性子,在他娘请来的夫子面前好好念了几天书,认真做起了功课。县主夫人心花怒放,瞧他醒悟过来,也不拘着他了,放了他半日假。 城中喧扰,方远提了个酒壶从街巷中穿过,乐哼哼地往酒楼去沽酒。 行到拐角处,却是被自村中来的玉穗拦住。 方远觑了觑这位眼生的姑娘,问:“小丫头,拦着小爷的路作什么?” 他神色不耐,纨绔风流的模样,惊得玉穗往后退了退,但仍是强撑着道:“我有话跟你说,与你嫁去杏花村的表妹有关……” 听到关于锦瑟,方远不耐烦的脸色缓了缓,好奇:“你说我表妹,她怎么了?” 玉穗低下头,声音微不可闻道:“你可知道,你表妹的相公,对她很是不好。” 方远惊疑,前些日子表妹不是说她过得很好吗?他扫视了眼前的丫头几眼,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玉穗压下心惊,继续编谎:“我住在他们家附近,亲眼瞧见他们二人争吵,陆子昭脸色青白,她哭诉着要绝食……我于心不忍,听说你是她表哥,才想着来告诉你一声。” 说了谎,玉穗心跳如雷,在心中暗暗说服自己:她说的没错!前几日他们就是这样吵架的,虽然现在不一样了……但终究是发生过的! 绝食这种事,他那任性的表妹绝对做得出来。再加上之前锦瑟的哭诉,方远瞬间就信了,他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那陆子昭真是不识好歹,竟然敢对我表妹摆脸色?!” 玉穗一喜,连忙附和他:“对呀,所以你还是去将你表妹带走……” “这臭小子,我非找人教训他一顿才行!”方远恼怒得指天痛骂。 “……” 事情出乎意料,玉穗面色一白,浑身发抖。不,她特地来城中寻方远,特地编排了他们夫妻二人。只是想让方远带走锦瑟,让陆子昭与锦瑟心生嫌隙,并不想害陆子昭啊!方远、方远怎么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她害怕不已起来,方远却还一把握住她的手,感激道:“丫头,你真是个热心肠,多谢你告诉我,来日请你喝酒!” 说完,他大步一跨,往街上走去。 玉穗拦不住他,双腿发软跌落在地,讷讷道:“不,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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