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宫门,昌平在不远处候着,见丞相缓步走来,便将披风取了小跑到人身边给他披上,忧心道:“这夜深露重的,老爷您本来就有寒症,可别给冻出什么毛病来。”

重华微微笑过,让他们先回府去。

又先回府?!

昌平惊道:“不行不行,娟儿那丫头可说了,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把老爷您一个人丢在外头,她就要让我们吃上一个月的咸菜加窝窝头!”

“还要睡马棚!”昌睦一个鲤鱼打挺地站起来补充道。

另三个家丁也一脸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想到府里那个风风火火的姑娘,重华无奈地笑了一下。

娟儿是重华的贴身侍女,武功很不错,因为受了丞相的恩,对他万分敬重,又因为重华在生活中不拘小节,所以对他有些过度保护。她起先只是主动管理着丞相近旁的所有下属,现在已经愈发发展到一家之主的地步,说的话比丞相本人都管用。

年前的时候,娟儿与昌平手牵着手,一脸视死如归地跪在重华面前,说是两人情投意合,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希望丞相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重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平日里的鸡飞狗跳,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的打情骂俏。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棒打鸳鸯、不近人情的主。文玉在一旁哈哈大笑,见他莫名的样子,以扇作掩,好心地在他耳旁解释了一句:“府里的人都以为您要让娟儿作主母。”

这可真就是乌龙了。

重华默默地反思了一下,他好像的确是太纵容这个脾气火爆的姑娘了。却也没什么不好。

可她既然如此说了,那必然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望着家丁们希求的目光,重华释然一笑,转身上了马车。这几人竟然爆发出一阵胜利的欢呼。

昌平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朗声喊了一句“起——轿——”,在深沉的夜里惊走了几只鸟兽。也幸好这宫门旁没有住家,否则昌平准得被骂。

他总是装出一副寻常家丁的模样,可那明显是为了隐藏气息而锻炼过的步法,以及每次危险来到时那一闪而过的凛然,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重华本以为他是皇上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可自从知道了暗营的掌控者已经变成了宁懿,他便开始心存感激。

重华在马车里退下朝服,换了身普通的衣裳。

昌平问:“老爷我们去哪?”

丞相道:“朱雀街,状元楼。”

昌平笑道:“老爷可是想去看看进京赶考的学子?”

丞相笑着答道:“你倒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然而话虽如此说,他却主要是想去寻一个人,那人本该三天前就到了相府,却至今没有出现。那位明明任性又执着,却总是一派悠然与潇洒的萧家三公子。想到那人素喜热闹与排场,重华便心知他下榻处不是名酒楼,就是烟花场。再结合如今京城里的情况,那便那不是朱雀街,就是绿柳红巷。

昌平自豪道:“昌平可是从老爷住进相府时就跟在老爷身边了。老爷刚进来的时候才十六岁,昌平想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是我朝丞相呢?老爷您可别怪昌平,昌平当时以为是皇帝陛下老糊涂了,昌平自己掌嘴。”说着便打了自己一巴掌,“可是啊,就是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一个人,一把剑,取来了西北卫戍汗国大汗的首级,还逼得他们跟我大凉签了十年的和平协议,老爷您是怎么做到的?”

重华失声而笑。真要说起来,其实他自己也曾经疑惑,许多事情他明明从未接触过,可就是知道该怎么做。老师说这是天赋,他也无从知晓,便只能就此放过,却也不敢过分依赖这份天赋。他其实知道自己身上有许多秘密,却总有声音在告诉自己现在还未出现深究的时机。

再者,一将功成万骨枯,每个人对于自己心中所重的东西都有不同的衡量标准,他与五殿下击退了卫戍汗国,一部分人有所得的同时,也预示着另一部分人的失落,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

见丞相没有说话,昌平便没有再问,他也只是想通过这个问题问出些其他的答案,而显然丞相只想一直将那人好好地藏在心里。知道问不出什么了,昌平便加紧赶路,不一会儿就到了朱雀街上的状元楼。

早在距秋闱还有两月的时候,状元楼里便已经没有空房了,少数现在还无人居住的房间也早早地便定了出去。

两间房,住三个时辰,客栈的伙计鼻孔朝天,伸出三根手指,跟丞相要了五倍的价钱。

昌平不忿地道:“老爷您为什么要让这奸商这么宰你?”

丞相抿了口清茶,淡然道:“明日你去京兆府尹那儿通报一声,就说近来京城里奇货可居、哄抬物价的现象比较严重,让他严查详打就是了。”

昌平在烛光下笑开了花。

伙计给他们分的是最差的房间,临街。鸡鸣时分,街市已经闹腾起来了,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昌平却睡得正熟。一个时辰前他还出了趟门去,过了很久才回来,应该是暗营里有什么事情。重华放轻了手脚,洗漱后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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