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学有个同学家长也干过类似的事……”

“我觉得这很不公平——”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参加者最积极的一次例会,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很多人把之前通过阅读、道听途说积累起来许多信息和经验拿出来分享。各种关于老师、同学、竞赛的离奇事件都被一股脑地倒出来,像水一样在同学之间蔓延。

“你能看下表吗?”吴小明问静江,他的手正在看不出原色的校服裤子上使劲地搓。

“天啊,六点半了!”静江吃了一惊。她看到窗外已经渐渐黑下来,附近一些昏黄的路灯也开始影影绰绰地亮起来了。他们必须收拾东西走了,七点钟年级组会派老师来锁门的。

“彭朋,你要坚强啊!”李静走过前面时摸了摸彭朋的胳膊。

“你还有其他机会,没事的!”安妮临走时也小声地安慰彭朋。

“真没想到第一次参加例会就讨论这么有深度的内容,”赵佑熹激动得满脸通红,“什么时候正式批准我入会啊?”

“我也等不及了——”张嘉亮扶着赵佑熹的肩膀说,“这都快毕业了,通融一下吧!”

“我做不了主啊。”静江笑着耸了下肩说。

水婧拉着程聪从前面离开时一句话也没说。他俩经过时,彭朋深深地低着头,艾晓伦看着窗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程聪出门时犹豫了一下,看起来想和静江说点什么,但静江假装在玩左手食指上新长出来的两根倒刺,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最后他只好怏怏地跟着水婧走了。

“你们觉得今天怎么样?”静江问。这时教室里只剩下她、彭朋和艾晓伦三个人。

“我终于有点想加入你们‘弹师会’了——”艾晓伦笑着说。

接下来一周的一个下午,全年级同学集体出席在礼堂召开的年级会。这是整个学校最大的礼堂,静江以前参加的合唱队训练就在这个地方。礼堂的整体建筑风格是前苏联式的,宽敞透亮,整个房间由四根巨大的石柱支撑起来,显得格外结实。演出台用木板装饰起来,又在木板上涂好物色清漆或深棕色油漆。幕布只有红色和绿色两种,都是用厚重的法兰绒做成的。这些幕布大概和礼堂本身年龄相仿,每一块上面都有很多被小虫蛀出的洞,而且一碰就稀里哗啦地掉尘土。礼堂的对面就是食堂,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每道菜的从生菜到成品的制作流程。从窗口会传出的饭菜香味,由此勾起的饥饿感像哈欠一样相互传染,临近座位的同学肠胃里传出的抗议声宛如池塘蛙鸣一般此起彼伏。

“我们今天开会的目的——是为了表彰本次期末考试成绩出色和有巨大进步的人——”年级组长许老师对着话筒大声讲。

坐在最前排的一班同学全都蔫头耷脑,他们已经在当天上午知道了自己的成绩,也知道他们的总平均分比实验班低七点九分。虽然大家都知道原来差距就很大(一班平均分一直是年级垫底),但结果发下来时很多人还是掩饰不住失望的情绪,静江更是差一点把排名表给撕了(“难道老师们对他们漏题了?”)

尽管如此,一班同学的期末成绩还是取得了跨越式的提高,在发进步奖时许多同学都拿到了花花绿绿的小记事本。许老师特意点名表扬的十来个学生中四分之三都是一班的,作为整体,他们还获得了年级组特别颁发的一只排球。

“这根本没用——哦,对不起!”艾晓伦厌恶地把排球丢到后排,差点砸到李青的眼睛,“那些实验班的同学会把篮球场全占了,咱们班下学期谁都别想打篮球了——”

“我想你又该上去了。”彭朋小声地对正在发呆的静江说。从年级会一开始,静江就气鼓鼓的,一直看着绿色的大理石地板不说话。

“——下面请这次期末考试获得年级前三名的同学上台领奖——”许老师的声音被喇叭扩大了,整个礼堂都产生了回响。

“来,咱们给大家介绍介绍。”许老师等静江和另外两个实验班的男生在台上站好后,走过来说,“这是——”

静江脑子里还想着总平均分的事,完全没意识到许老师已经站在跟前。

“十九号!”许老师不满的大声喊,一下把静江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难道你不能把头抬起来——让全体同学看看你的脸吗?刚才你上来领那三个单科状元奖时就这么垂头丧气的!”

台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嗯……”静江小声哼着抬起头,简单地扫视了一下台下。艾晓伦正低头看刚从图书馆借来的《无人生还》,彭朋托着腮随意地翻着手里的猫形记事本。李青和李静正把排球推来推去。赵佑熹和张嘉亮刚刚用绿色的画报做好一只尖顶帽子,正准备把它戴在前排吴小明的头上。水婧正向台上看着,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程聪和萧楠一起看窗外两只麻雀的激烈搏斗(它们从开着的窗户飞进礼堂,搏击一番之后又飞了出去)。赵阳正用袖子练习一个他昨天从电视上学到的魔术,安妮边择头发里的猫毛边望着他,显得又好奇又自责。静江刚想转过头去,却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平尼正盯着自己。

“实验班的同学好好看清楚——”许老师的声音在整个礼堂中回荡,伴随着铁铲碰到铁锅的炒菜声,“你们上了两年半的学,最后还是让一个普通班的同学考了第一……”

静江觉得自己即使一天到晚戴着张嘉亮刚做的纸帽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突然吸引这么多评论。她偷偷地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作为第二名的蔡佳倒是泰然自若地享受这一切,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嘴角还挂着微笑,就像那次在地下批发市场里遇到他时一样。而获得第三名的居然就是那个写假字条的高个子男生,不过他此时表现得特别谦虚,小心地搔着脑后,和操场上与艾晓伦吵架时判若两人。

“——所以,年级组决定从这个寒假的补课班开始,全体同学按年级排名分班上课……”许老师还在铿锵有力地念发言稿,完全没注意到台上还站着三个学生,“……希望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也希望大家能更努力地学习——”

静江慢慢地向台后蹭,她不想继续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罚站,特别是还和两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悄悄地向旁边移动,另外两个男生开始小声交谈,没有意识到她的位置已经发生变化。

“——我希望大家都能端正态度,正视中考——”

静江还在慢慢挪动脚步,平尼的眼光一直跟着她,她真想把他的上眼皮像帘子一样拉下来。

“——所以,这次考试第一百二十一名到第一百六十名是在D班……”许老师抬起眼看了下对面的食堂,现在油烟已经一阵阵向这边飘来,一阵阵鱼香茄子的味道正挑战着同学们最后的忍耐力。

“……年级的最后四十名是在——十九号,你要去哪里啊?”许老师发现静江已经快走到演出台的尽头了,大声地问。

静江转过身看着她。

“你怎么这么没组织没纪律?”许老师大声地喊,声音通过话筒被放大了许多倍,几个食堂做饭的厨师也抬头向对面张望,“你们这些普通班的学生真是——”

她摘下老花镜,一边从眼镜盒里掏近视镜一边怒气冲天地走向静江。她伸出手想把静江从演出台边抓回来,却一不小心拉到了陈旧的红色幕布,那些破旧的法兰绒立刻纷纷扬扬落下许多灰尘。更糟糕的是,挂幕布的横梁和整座礼堂一样历史悠久,那些木制部分早已成为多种昆虫的乐园,许老师这用力一拽,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伴随着一阵不祥的噼啪声,礼堂舞台的一根横梁向旁边倾斜,挂在上面的一串生锈的金属钩快速滑脱。接着,整个幕布无声地落下,像一只巨大的手将许老师扣在下面,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烟尘。那根破旧的横梁也在这时轰然砸在台上的一堆幕布上。

台下当即一片混乱,不同班级的同学混在一起,蜂拥到演出台边,想看清楚情况。还有不少同学往台上爬,想凑得更近一点。蔡佳和高个男生努力帮许老师从幕布堆中挣脱出来。她现在满身都是土,近视眼镜也歪到了一边,头发乱糟糟的。她到处翻来翻去,努力想找到刚才拿的眼镜盒,把幕布扯出了好几条大口子,差点把另一块绿色的幕布也扯下来。各班班主任极力维持现场秩序,但几乎不起什么作用。静江趁乱赶紧跑下台回到自己座位上。

“她不会有什么事吧?”彭朋担心地抓着静江的胳膊问。静江只是瞪大眼睛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那篇七千字的检查还有底稿么?”艾晓伦问静江,她掏出一只绘有变形金刚图案的书签放进书里,“我想你可能很快会用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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