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晓伦这次猜的没错,年级会结束后许老师不但找静江单独谈话,让她写一份五千字的自我检讨,还多给她留了四本化学竞赛题作为寒假作业。
“我想许老师终于想通了——”艾晓伦看着刚刚从办公楼回来的静江,她正把六本习题集放在课桌上,“与其鼓励那些实验班的同学和你竞争,还不如直接把你累死——”
静江苦笑着揉了揉手腕(她刚在化学办公室写完检查),心里觉得这次惩罚来的实在很委屈。她虽然一直不喜欢许老师,但完全没想到会在年级会上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她本来通过当课代表已经在化学老师那里积累起一些尊重和好感(许老师甚至犹豫要不要开始直呼静江的名字),现在却变成了一见面就对她冷嘲热讽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不用理她。”彭朋安慰静江,“反正你成绩那么好,她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她确实不能把我怎么样。”静江看着贴在黑板上的分班表说,“但是恐怕我们三个整个寒假都不能在一个教室上课了。”
“你别忘了,寒假还有物理竞赛培训。”平尼说着递给她两本厚厚的练习册和一张通知,通知上印着区物理竞赛的时间,“我已经替你签完到了,这是你的准备资料。”
“这是你的化学竞赛卷子——错了好几道题!”静江从自己那叠习题中抽出两张卷子交给平尼,两个人像交换外交协议一样拿过对方手里的东西,接着静江边喝水边对他说,“难道你就不会在计算前先把反应式配平吗?”
“我配平了!”平尼看着自己卷子说,“不过是把反应产物写错了……”
“就是说,你寒假要去A班上课了?”艾晓伦拍着篮球问,接着又转身做了一个带球过人的假动作。
“是啊。”静江无可奈何地说,“我看那个排名表上,A班一共只有七个人不是实验班的,而且许老师居然要去当这个班的班主任——”
“——那一定很精彩!”艾晓伦说着把篮球向电视柜投去,正好把里面放的一个白色奖杯砸倒了,“如果你烦了,可以到C班找我们俩。”
就像是为证明中考可能带来的不同命运一般,全年级同学开始按照年级排名分班上课。在每个班教室门上,取代“某年某班”字样的是那些印有大写字母的一张张标识(从A开始一直到F)。只要通过每位同学所进的教室,就可以知道他在年级里的大概排名,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压力。走廊里出现越来越多心事重重的同学,他们在水房里一边接热水一边看单词表,希望在下次月考之后就可以到隔壁一级的班里去上课。
A班的条件无疑是整个年级最好的。最宽敞明亮的教室,里面的桌椅都换成了高靠背带挂钩的新产品,每个人还有专门的椅垫和柜子。但静江却并不开心,因为在这个号称年级精英的班级里除了蔡佳和平尼,她一个人也不认识。
“我真是再也不想在A班呆下去了,”课间时分,静江跨过萧楠的座位(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坐在彭朋旁边说,“和我们在篮球场吵架的那几个男生都在那里,只要一下课他们就会凑在角落里嘀咕我!”
“A班的条件多好啊,”彭朋羡慕地说,“我也想用一次带桌布的桌子……”
“我可以把桌椅搬过来给你用,我真是一点也不想再在那里呆下去了。”静江说,“因为许老师——现在那个班里每个人都管我叫‘十九号’!”
“平尼也这样叫么?”彭朋问。
“他不这样叫。”静江说,她看到后排一个不认识的女同学把塑料水杯碰倒在地下,里面的茶叶和水迅速撒了一地,“他管我叫‘诶’。”
“你这名字是白起了——”艾晓伦说。
“你们知不知道哪个班人数比较少?”静江思索着问。
“F班估计没什么人——”艾晓伦用食指顶着一只旋转的篮球说,“那个班本来人就少,去上课的很多不是被劝退就是劝转学了……”她双手突然抓住篮球,迟疑地看着静江,“你不会是想去那里上课吧?”
“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静江耸耸肩说。
这天恰好是周五,学校特批初三的学生可以在教室里自习到晚上八点。吃完晚饭回来,静江拿着水瓶和彭朋一起去打水。静江看着走廊尽头的一间教室里后一半的灯关着,冷风从虚掩的门缝中不断透出来,已经有几条明显裂痕的门板上贴了一个巨大的字母F。
谁会在这里呢?静江一边想一边谨慎地推开门,小心地探头进去。砰——一只空可乐瓶从门框上掉下来砸在静江头上,她还没来得及捡,头上又掉下了第二只——
“呦——你们怎么来了?”张嘉亮走过来,顺手把缠在门把手上的湿抹布扔到讲桌上的水盆里,他两只耳朵上各别了一只笔,里面穿着夏季校服,外面套一件黑色羽绒服。
“我是想来看看你们这里人多不多”静江说。
“还行——反正,不到二十个人。”张嘉亮大方地招呼她们进去,“半个教室都是空的,上课可以一个人占俩人的位子,挺惬意的——”
虽然是冬季,这间教室门窗大开,后排的窗帘被吹的到处乱摆。桌椅也都随意码放着,许多人的大衣和书包混在一起,胡乱地放在临近课桌上。扫把和拖布横在窗台边,讲桌上的脸盆里一点水都没有,只有张嘉亮扔过来的抹布可怜巴巴地趴在盆底。讲台上各种颜色的粉笔头扔了一地,个别还有一些被踩成粉末的。两只木制三角板放在地上,其中一个已经残破。没有半圆仪,只有一根已经秃头的米尺孤零零地树立在电视柜旁边的角落里。
“你们老师平时上课管你们么?”静江边看边问。
“一般吧——”张嘉亮从地上捡起一本折了角的数学书扔到旁边的课桌上,“这班班主任就是咱们班主任黄老师啊,她上课就是写写例题,给我们留点作业什么的,别的——不管。”
“好极了!”静江满意地说,她认为这样的环境刚好适合自己这样的自学爱好者,“我下周一开始在这个班上课。”
“不是吧?”张嘉亮扥着手里的陀螺绳说。
“彭朋,你不是喜欢A班的桌椅么?”静江转过身说,“一会我们去把我那套搬到C班,然后把你那套搬到F班来给我用。”
“你会被骂的……”彭朋善意地提醒她。
“是啊,我肯定会被骂的……”静江低声自言自语着,“而这一年以来我被骂的次数还少么?光检查就写了上万字的,还不算在生物组放学后的义务劳动,以及化学课后抄公式、抄句子和大量的额外习题……我现在想要的,是一个能让我自由学习和思想的空间……有了这个,我才能做得更好……”
当天晚上,趁学校还没关门,静江、彭朋和艾晓伦一起把桌椅在A、C和F班间进行了调换。等一切就绪时,整个学校里也不剩几个人了。静江看着自己在F班最后一排的新座位,感到心满意足。彭朋在C班的座位显得鹤立鸡群,旁边其他同学都还是原来的黄色木质桌椅,唯有彭朋的变成了铺有蓝色桌布的桌子和带靠垫的高背椅,从门口望去格外扎眼。
“这样真的没关系么?”彭朋忧心忡忡地问。
“没事,如果老师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干的。记住,有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保证你没事。”静江骄傲地说。
“我们会去F班看望你的——”艾晓伦擦着头上的汗说,“一起吃午饭什么的——只要你还健在……”
年级组的老师确实没有放过彭朋,他们在周一一来先发现静江从A班失踪了,接着顺藤摸瓜把彭朋和静江一起叫到办公楼狠批了一顿。彭朋当场吓得惊慌失措,静江虽然表面上装成顺从的样子,心里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当天中午,彭朋把自己的课桌椅从F班搬回来,而静江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地把那套豪华的桌椅搬到F班继续使用。
在F班,静江每天早上跑到许老师办公室领当天A班的习题和答案,再从黄老师那里拿一份F班的,然后坐在教室里最后一排,一声不响地完成并订正好这两份作业,接着复习物理和化学竞赛的资料。由于静江和其他同学成绩上相差太多,黄老师根本无法协调,只好听之任之。静江本以为终于实现了自学的愿望,一周后的年级广播却改变了她的想法。
“我发现咱们年级现在出了一件怪事——”广播里传出许老师恼怒的声音,“有些同学不按学校的分班制度上课,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明明是A班的学生却天天跑到F班去听课——”
楼道里传来一阵笑声。但F班没有人笑,绝大多数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张嘉亮起身关了广播。
“静江,这题怎么做?”赵佑熹用飞盘托着一份卷子放在静江面前,其中一道题下面用红笔打了巨大的叉。
“应该这样算……”静江说着拿出笔,从草稿本上撕下一页演算好后递给他。
“谢了!”赵佑熹从耳朵上拿下笔帽叼在嘴里,看着静江继续埋头书海之中,突然说,“在这儿多好啊,想干嘛就干嘛——你愿意在这里呆着就呆着吧,别理那老疯子!”
“要是让许老师知道你这么说她,恐怕你又得抄元素的概念了!”静江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感激。她环视了一下略显空旷的教室,起身把阳台门关好,又把窗帘放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半袋撒在地上的爆米花,回到自己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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