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之地,该秀美的地方如同人间仙境,但是该奇险的地方,却也同样称得上是冠绝中原。

蜀山,这一处毫无争议的中原最险之地,原本盘踞着的两大宗门,此时俱已已经只剩了萧瑟而破败的门楼与建筑。没有了冲天的剑气与浓稠的毒瘴,虫蛇猛兽很快便将此地完全占领,再也没有任何人能经常性的出入此地。试图进去其中的人们都再也没能出来,成为了猛兽口中的美餐。

蜀山,真正成为了无人绝境,终与大泽在中原齐名。

所以,当方甲的身影出现在那洞口之前,看着那两人熟悉的身影之时,他还是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这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呀。”

李枫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昔日的面馆小掌柜,笑道“不容易不容易,能追到这里来,我是该夸你锲而不舍呢,还是该叹你脑袋一根筋呢?”

“那是你的事情。”

方甲将目光缓缓看向了李枫身后,此时依然双目未睁、盘膝而坐的那道身影。

“你们两个人这些年一直穿同一条裤子,想来我不把你杀了,你也是不会让我杀李枫的吧?”

罗阳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方甲,轻声道“恐怕你谁都杀不了,还要把命丢在这里。”

恢宏而又清净的气息缓缓从罗阳的身体之中升腾了起来。他看住方甲,依然是轻声说“我大概有三炷香的时间用来杀你,若是过了这个时限,有些人就会在茫茫人海之中注意到我的气机,那么我们两个人的位置就会暴露,就会引来很多麻烦。所以相信我,你不会死得很痛苦的。”

“呦,我好害怕呀。”方甲面无表情地说着,那陪了他很多年的匕首在他的手中飞舞了起来。

罗阳看着那柄匕首,突然之间有些伤感。

“天下之人何其多也,又有谁能想到堂堂四神剑之一,凝霜断命,竟然是一柄暗杀用的匕首?”

方甲的瞳孔一缩,没有言语。

罗阳脸上浮现了些许感叹之色,他轻声道“曾几何时,我也是四神剑之一的继承人。可惜我尚还没有触碰过那柄紫电裂天,它就已经换了主人。还好那枚扳指在我这里,虽然没有剑,但我还是可以参透紫电裂天的剑道神妙。”

方甲冷笑道“已经过去二十息了,你不是缺时间么?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的?”

罗阳笑了“那你急什么?莫不是一心求死?”

他双手微微弯曲,轻轻一抖袖袍,浑身的气息陡然一变,仿佛从一只翩翩飞舞的仙鹤变成了一条隐于黑暗之中的毒蛇。

他并指为剑,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枫,轻声道“你先下山,随便往哪里走都可以。我今日动用大宗师实力,虽说只是一瞬之事,但难保有心之人不会发现端倪。所以你还是早走为妙,以免有意外发生。”

李枫伸了个懒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又要抱头鼠窜……一辈子都不得安生,这搁谁谁顶得住啊……”

罗阳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解决了问题,就会尽快来找你。”

李枫走到山洞角落里,拿起早早就准备好的包裹,往肩上一杯,再没有多说什么,扭头就往山下走去。

方甲看着李枫一步步走下去,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他三次握紧手中的凝霜断命,却终究没有出手。

最后,他呼出一口气来,看向罗阳,微讽道“两炷香。”

罗阳微微一笑“那我们应该还能再聊一炷香。”

“这么有自信?太有信心有时候又被称为自负,而自负的人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听李枫说,你还在开面馆的时候,往往被店内的顾客评价为自负的嚣张。”

“过誉过誉。”

“彼此彼此。”

空气中的那根弦断了。

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两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风中隐约传来了金铁交击的声响,天地之间雷电交际,霜雪大作。

……

屋中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细细品读的道士猛然站起了身来。

李先生皱起了眉头。

“有动静了?”

“一刹那,”道士说,“而且特别微弱,所以我得过去看看。”

“你快去。”

道士点了点头。转瞬之间,屋内已经没有了道士的身影。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道士的身影出现在了蜀山之上的那个山洞之前。

同时出现的,还有另外一道身影。

两人同时怔住。

道士的双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对面那人低下了头来,沉声说“先看看小方,再说其他的事情。”

道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与那人一起走向了地上躺着的那个身影。

正是方甲。

那人缓缓将方甲扶着坐了起来,伸手擦去了方甲嘴角一抹鲜红的血迹。

方甲似乎是感觉到了这轻微的触感,眼皮轻轻一颤,醒了过来。

他先是仔细地瞧了瞧那人的脸,又转头看了看道士,而后突然之间颇为快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咳,哈哈哈……”

那人轻声说“都要死了,你还笑个屁。快点说,谁干的,兄弟好给你报仇。”

“这,这个行……给我报仇,可不能……把那家伙杀了,就算完了……得砍成三段,喂,喂给三头,不同的狼才行……”

“行,听你的。”

方甲努力地又大口喘息了几声,然后继续说道“还,还能是谁,罗阳那个小子呗……老子总算找着了他跟李枫,结果,嘿嘿……他妈的……没打过……”

方甲努力睁大了眼睛,又看了一眼吴央,笑道“你,你这家伙……他一在,你就又,又变成了石头……连个屁都不放……也好,你们都还活着,那,那就有希望……他妈,他妈的……老子真的没……打过……他……凝……凝霜断命,也被他……被他拿走了,扳指我没来……没来得及……哎怎,怎么这么困……”

声音低至渐无。

他伸出手来,将方甲的双眼轻轻合上了。

站起身来,看着一直沉默地道士,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好久不见?”

道士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话。

“找个地方把小方埋了?总不能埋在这里,这鬼地方到处都是刨尸体吃的畜生,一点都不安生。”

道士还是点头,不说话。

那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几个腾挪,他们两人便来到了另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之后一人挖坑,另一人找了块质地形状还都算颇为合适的石头,并指为剑,在上面刻起了字。

然后他们一同轻轻地将方甲的身躯放入了这一个简单的墓穴之中,一人一捧土,渐渐地将方甲掩埋了进去。道士拿过石头,将之竖在了坟头。

然后他又开始盯着那人,一言不发。

那人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其实应该把小方跟他妹妹还有他叔叔埋在一起,可惜我不知道方乙他们二人埋在哪里。”

道士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人眼睛看向了自己的脚尖儿,说“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李枫跟罗阳本来也就该让我亲手去杀,所以你们就不用管了。”

道士点点头,没说话。

那人转过身去,低声说“那我走了。”

他的身形只微微动了一下,道士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别把沁儿的死全都归咎到你自己的身上,否则沁儿就白死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活了这么些年,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总不能还让我去提醒你什么时候该干什么。”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道士上前一步,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使劲儿把他转了过来。

他的嘴角使劲儿地扯着,眼眶通红,用与刚刚几乎判若两人的嘶哑声音问道“有酒吗?”

道士点了点头,解下了自己腰间一直悬挂着的葫芦。

他接过葫芦,咕嘟咕嘟地拼命向着肚子里灌。

没有一滴洒在外面。

空葫芦一声闷响,砸到了地上。

他剧烈起伏地胸膛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低着头,轻声说“你们都不该掺和进来,不要为了我做傻事。这本来就是我爹跟那个人之间的事情,后来我爹娘死了,就变成了我和那个人之间的事情。你们别插手。”

道士嘴角微微翘起,微讽道“你以为大家把性命都赌进去,是为了你?可别这么想当然了,你没那么重要。李大哥的理由是林城主的死,刘琮琤的理由是刘城主江大哥吕大哥他们的死,王渊的理由是周宗主的死以及刘琮琤的理由,小方掌柜的理由是他妹妹他叔叔还有阳子兄弟的死。你别把自己想成万世的救主,这一点就算是无量天尊也做不到,更何况现在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道士顿了顿,也低下了头,轻声道“唯独我……我与你的理由一模一样。你爹,王姨,沁儿,陆叔叔,刘城主,江大哥,吕大哥……一个都不少,一个都不能少。”

那人抬起头来,怔怔无言。

然后又偏过头去,看了看那块墓碑。

他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应该做点儿什么了。”

道士说“我和李大哥会在这边配合你,尽全力配合你。”

“那么我们下次见时,定在华山之巅,怎么样?”

“你还挺会挑地方。时间呢?”

“我还需要十年。你觉不觉得久?”

“不,一点都不久,刚好李大哥也还需要再看一看,再看一看这天下,再看一看那人。”

“那么我先走了,你快回去李大哥身边。他与我们不同,他的身边不可以缺人。”

“我知道,另外,”道士扯了扯嘴角,笑道:“杀了罗阳之后,在按照小方说的方法处置之前,帮我再补上一剑。他从我师父那里骗走了清净口诀,这笔帐你帮我清算了。”

“行,放心。”

“那么保重?”

“保重。”

……

街边,程五千正和宋彤一边走着逛着,一边聊着过去几年的那些事情。她们着实是有几年没见了,自从分别之后,程五千似乎就和那个人一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宋彤对这个女子男相的姐姐有着深厚的感情,手臂便一直在程五千的手臂上挽着。程五千依旧身着男装,她来雾江郡有几年了,如今赌坊开张,也算得上是郡城中的一号人物,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位看上去仿佛是一名文弱书生的赌坊掌柜,竟是一名女子。故而不少路上碰见的熟人,打招呼时,看着宋彤,脸上总会对程五千露出一抹颇为暧昧的笑容。

“姐姐,你年纪也差不多了,就没想过找个靠谱的俊彦,成个家么?”

程五千一听,浑身一个哆嗦,本来兴高采烈的脸立刻苦了下来:“妹妹呀,我不愿意回去,有八成的原因,就是我那老叔一定得催我成亲,叫我去相夫教子。可是你瞧我这德性,真要是嫁了谁,那人可不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反正我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女子,就这么一个人自在的过一辈子,也挺好。”

说到这里,程五千突然一脸坏笑,附到宋彤耳边,悄声道:“那个小和尚……如今怎么样了?”

宋彤脸上涌起一抹淡淡地粉红,她轻轻推了程五千一把,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轻声道:“姐姐你说什么呢!”

程五千哈哈大笑:“从那小和尚第一次看见你,我就注意到了那眼神儿不对。金刚门的和尚啊,骨子里怎么都是这么一副德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打算什么还俗啊?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边说着笑着闹着,一边拐进了一条小巷。宋彤正要笑着开口,却突然脸色一变,猛地向后扯了一把程五千。

与此同时,她脚下猛然发力,身影即刻向前冲去,袖中软鞭顺着洁白的手臂如灵蛇一般向前击出,在空中接连炸响。突然出现的身影与其身前暗红色的剑痕瞬间迟滞,接着向后弹开,退到了两丈之外。

宋彤定睛一看,偷袭者竟是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余岁的少年。少年身形颀长,相貌却颇为平凡,身上的衣衫脏乱而破旧,哪怕是称作衣衫褴褛也不为过,只是那一双灵动的眸子却使那整个面容鲜活了起来,让人心中升不起半点恶意。尤其此时,少年看着手中除了剑柄之外已经全然化为了灰烬的木剑,正满脸苦涩,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他刚刚竟对一名姑娘出手偷袭。

但宋彤自不会因为这些而在心中产生半点儿懈怠,她微微调整站姿,做好再次挥鞭的准备,便出声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小小年纪,出剑如此不留手,端的是心狠手辣!说,谁派你来的,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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