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夜,大魏皇宫里难得的没有了觐见大臣们或慷慨激昂或温吞柔和的声音。皇帝陛下给除了仍需管辖京城治安以及一些关键衙门以外所有的朝廷官员放了假,让他们能稍稍松一下脑袋里紧绷的那一根弦,回家去享受一下难得的天伦之乐。
身处长安城内城的皇城里却没有一点过年的样子,不说没有任何喜庆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就连丝毫欢声笑语都不曾传出,一如平日的严肃与庄严。
萧正风仍是一身明黄色的贴身龙袍,双手负与身后,在整个皇城之中缓缓地行走着。除了一个身着官服的俊美左相以外,身后并无什么宫女护卫相跟随。两人也不说话交流,就这么一直走着,每每碰到仍在宫中巡守的金吾卫或者宫女下人,两人便会停下来与这些诚惶诚恐的人慰问寒暄几句,然后在他们受宠若惊的目光之中静静离开。
就这样转了几乎大半个皇城,萧正风终于在一处稍偏僻的宫墙拐角处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满脸苦意的左相大人,一挑眉毛,道“现在应该总算知道,习武还是有些好处的吧?”
听到皇帝陛下这么说,整个大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大人凌络轩竟是毫不顾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有些赌气地恼火道“能坐马车,我干嘛还非得要用双腿走路?凭什么我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萧正风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有本事去叫马车啊?没关系,朕堂堂一个大宗师,就算你坐马车,还是跟得上你的。”
凌络轩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碎步跑到萧正风身后,伸出手来轻轻拍着萧正风的后背,谄媚笑道“哎呀陛下!我怎么敢呢!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你瞧这大过年的……”
萧正风冷哼一声,猛得一甩袖子,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凌络轩只得苦着脸又跟了上去。
“皇上……”
萧正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放慢了脚步,不再故意为难凌络轩。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轻声道“我其实知道的,你和你爹才是对的,现在出兵西南,一定会败,在那之后,北边胡人将会拼尽全力将刘将军那五十万人马消耗在那里,以便配合南蛮势如破竹的深入。到时候,我大魏将再也没有可以一鼓作气的、将蛮胡留下的实力,只能在绝望与痛苦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大魏土地落入他人之手。”
萧正风悄然握紧了双拳,咬牙道“可想朕前半生徜徉江湖,何时干过这种见死不救、畏难逃避的事情!”
“你凌络轩不必劝我,我心中清楚的很。是的,这已经不再是江湖了,这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是一场以百姓生命作为筹码的豪赌。任何的廉耻、道义都没有资格和生命相提并论。可是朕……朕就是……朕就是良心难安啊!”
萧正风挥手指向西南,声音中竟都出现了些颤抖“董烈阳,骠骑大将军,朕让人调查过他,他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孩子,就已经开始将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压在了西南,挡在了蛮人前进的象蹄之下。而朕,为了整个大魏王朝的延续与完整,要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少年英雄一次又一次的如同飞蛾扑火,如同寒夜里的那一盏微弱的灯光逐渐熄灭。不仅是他,还有接下来首当其冲的江南人,朕曾经最讨厌的就是江南那边的商人,唯利是图,轻视江湖道义,不讲原则与底线。可是他们终究是朕大魏的子民,而朕则要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被南蛮追逐得像是丧家之犬,然后被砍下头颅。”
他转过头来,看着凌络轩,悲愤地说道“你知道这种感受么!你能理解这种痛苦么!他们当朕是救世的英雄,朕却要亲手将他们推到敌人锋利的弯刀之下!朕算什么狗屁皇帝!”
凌络轩看着这个自己已经追随了十年的男人。十年来,他自然已经成为了这个男人最信任也是最依仗的左膀右臂,可即便如此,他也是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软弱、痛苦甚至是委屈的情绪。他无意识地也握紧了自己的双拳,脸上原本嬉皮笑脸的神色早就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紧抿的嘴唇和欲皱未皱的眉头。
他开口道“然而你只能这么做。”
“是的!我只能这么做!我别无选择!这一点不用你再来提醒我!”
凌络轩缓缓走上前去,迟疑了片刻,仍是将自己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轻声道“皇上,这样的事情,以后可能还会有很多。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一起慢慢学会的。”
……
前线自然是没有过年这个说法的,不论是北疆还是西南。
董烈阳身上穿的依然是锦官城还在时的制式铠甲,虽然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可总是聊胜于无。他一边咬着手中的干粮,一边从山脚下走到山顶上,不断地和自己的士兵们打着招呼,说着鼓励的话。
到了山顶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不远处那座算得上是灯火通明的城池,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地方挑的不错,足够隐蔽,却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样既方便我们出手偷袭,有方便我们撤退潜逃。行啊你董胖子,几年没见,还懂战术了!”
董烈阳看着那个走来自己身边一屁股坐下的年轻人,翻了个白眼儿,道“方甲,你到底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了,怎么了,好赖话都听不懂了?”
方甲没有盔甲可穿,身上是一袭黑色的夜行衣,匕首插在他的靴子上,一副标准的杀手打扮。在上次偷袭蛮子们象骑驻地的时候,若非他和他叔叔方寻率先将那几个岗哨封喉,恐怕现在山上的士兵,就只能剩下一半了。
“还有多少人?”方甲轻声问道。
“只剩三百多点儿了。”董烈阳从身旁不知何处扯来了一根树枝,一边在地上划拉着,一边轻声道“相较于我们的这几次行动取得的效果来讲,这点儿牺牲,已经是非常值得了。”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是啊,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可是若是想要在战场上少死一些人命,就得先学会不把人命当成人命。”
董烈阳叹了口气,把树枝扔了出去,问道“按照计划和估计,方叔叔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江南了。那么我们接下来再干一票之后,就撤走去江南。到时候如果方叔叔说服了某为江南县令或是郡守,我们就可以再据城作战如果不行,那我们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四处打游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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