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了老刘一家清梦的不速之客,是十几个一身黑衣的男子。他们皆是以黑色面巾覆面,并未走门,而是直接从院外腾跃而进。若非老刘媳妇儿睡觉浅,加之十几人落地的声音又着实不能算是悄无声息,于是老刘和他媳妇儿便连忙从热乎乎的被窝里钻了出来,来到了院子当中。
已经是接近破晓时分,若是搁在其它时节,村中定然已经有起得早的人家在阡陌间来往,这些人就算是有一身不俗的轻功,也会被发现。可此时正值寒冬,又没有多少农活儿可忙,谁不愿意舒舒服服地在被窝里睡大觉?于是这些人,便在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的情况之下,来到了这院墙之内。
院墙内外,已然分隔了开来。
在老刘两口子出来之前就已经站在院子里与黑衣人们相对而立的中年男子缓缓转过头来,冲老刘夫妇二人展颜一笑,轻声道:“老哥儿,没事儿,是江湖上的几位朋友,没有恶意的,你们两口子趁着被窝还没凉,赶紧回去再睡会儿!我来喧宾夺主,招待招待他们。”
老刘媳妇儿张了张嘴,却被老刘猛地在身后一扯。只听老刘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向中年男子笑骂道:“吓我一跳!差点儿以为是家里造了贼!那你们先聊着,我们两口子先回屋收拾收拾,这些弟兄们一看就不是咱们这种乡下人,实在不好意思哈,慌里慌张的,让你们看下笑话啦!”
为首黑衣人竟是微微侧身向老刘两口子行了一礼,颇为清亮的声音从黑色面罩下传了出来:“打扰两位主家,是我们失礼了。”
等两人重新回到屋子里面将门关上,老刘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脸立刻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老刘媳妇儿一脸焦急地抓着自己男人得胳膊,问道:“这可咋办?这些黑家伙怎么看也都不像是善人啊!”
老刘叹了一口气,道:“亏你还能看出来!刚才那会儿你想说啥?你是不是想问楚老弟她媳妇儿?就差一点你就问出嘴了!苏弟妹现在本来就身怀重伤,这帮黑衣人要是原本不知道她也在这儿,你嘴皮子一秃噜,不知道要添多少麻烦!”
“我……我哪里知道……”老刘媳妇儿一脸委屈,粗糙的手有些愧疚地搓着自己的粗布衣裳,低下了头。
“连你都看出来那些黑衣人不是什么好人,那恐怕真的是来者不善,怎么办,怎么办……”老刘神色紧张地在屋内踱起了步子。
……
楚苍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十几个黑衣人,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地笑意。他的手臂随意地搭在旁边的石磨之上,整个身体松松垮垮的,看上去似乎是丝毫没有设防。
而站在他对面的十几个黑衣人却是正好相反,所有人都是身体紧绷。自然下垂的手尽可能的向自己腰畔的刀柄靠近,随时准备抽刀砍人。他们心虚,心虚得厉害,不是因为他们自身实力太弱,而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实力太强。
从出发到现在,除了领头的陆司首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来执行一个怎样的任务。而当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之后,所有人的心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绝望的念头。那副巍峨的大宗师气象显然是男人故意泄露出一些给他们的,而他们联起手来拼了性命也肯定打不过。
刚刚向老刘两口子告谦的那个领头黑衣男子动了。他抬起手来,没有握刀,而是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黑色面罩。
是一张肤色颇为深沉的年轻人的脸。
下一刻,黑衣人们看着向那中年男子单膝跪地的陆司首,皆是如同五雷轰顶,心中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中年男子笑着将那年轻人扶了起来,问道:“你就是陆诩那小子收的徒弟?不错不错,要知道那个兔崽子虽然本事不大,但是眼光向来极高,你能被他收为弟子,说明根骨清奇,前途无量啊!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展颜一笑,道:“楚伯伯,我叫陆莫!”
陆莫转过身来,冲着身后的下属们笑道:“把你们一个个视死如归的心情收起来吧!今天不是来打架杀人的,更不是让你们来送死的。”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
楚苍一挑眉毛,双手抱胸,笑问道:“这就是如今朝廷里最阴影的那部分,密使司?”
陆莫点了点头,轻声道:“原本这些黑夜之中的杀手,是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的,只是从那次在御花园里发生的刺杀过后,整个密使司便交由了师父管辖。”
楚苍脸上笑意渐渐敛去,低下头来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周孤烟还是去了。还是死了。”
陆莫点了点头。一挥手,一阵轻微的声响过后,黑衣人们便消失在了院子里。
陆莫说:“虽说这些人以后都是楚伯伯您的人,但是现在还是不要让他们听见太多的事情了。”
楚苍又一挑眉:“我的人?”
“是啊,楚伯伯,师父他想尽办法将密使司握在手里,让我当上密使司的司首,还不就是为了给伯伯您铺路,让您今后有人可用?师父说了,您以前混江湖的时候,吃亏就吃亏在人手太少,不够……”
楚苍伸出手来拍了拍陆莫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沧桑了起来,也显得更加真诚。他感慨道:“陆诩他恐怕不仅仅是将你当成他的弟子了,更多的,应该是将你当成他的儿子了呀……”
陆莫愣住了。
楚苍抬头望向渐渐露出了光亮的天空,脸上浮现了一抹追忆的神色。
“所以啊小子,我兄弟把你当儿子,你啊,也就不能只将他当成师父了,懂?我这兄弟,年轻的时候受过情伤,所以一辈子都没能有一个贴心的人,就别更说子孙后代了。而现在他有了你……”
陆莫挠了挠头,道:“伯伯,我其实也是个孤儿,没爹没娘的……”
楚苍笑了,揉了揉陆莫的脑袋。
“这次过来,是陆诩让你给我来打个招呼,还是有其他什么重要的事情?”
“既是来打招呼,也确实是有一些事情要说。”
一提起正事儿,陆莫也收起了那副傻小子的模样,身为密使司司首的气质顿时在身上弥漫了起来。
“第一,在南蛮攻下锦官郡城之后,并没有继续向东推进,因为有一支神秘的队伍用偷袭兵营、烧毁粮草辎重等方式阻挡住了他们的脚步。蜀地多山林,南蛮地形不熟,故而虽然兵强马壮人多势众,却总是抓不住那支神秘的部队。朝廷有司调查此事,已经初步确认是那位在锦官城战役之中失踪的董烈阳骠骑大将军所为。”
楚苍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在身旁的石磨上,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哦?这岂不是好事?朝廷栋梁之材没死,仍在战场第一线,为江南地区的百姓争取到了宝贵的生机,可歌可泣啊。”
陆莫有些无奈道:“话虽如此说,只是……”
“只是虽然董烈阳在拼了命地遏制南蛮的脚步,朝廷却仍旧没有下达发兵前往救援的命令。”楚苍笑道:“是哪几个忠心耿耿的肱骨大臣死谏,劝皇上暂时不要计较一时得失,须等有十足把握之后再出兵的?”
“楚伯伯说对了,还真是这个理由……只不过,这次这么劝皇上的,只有两个人。”
陆莫沉声道:“分别是左相凌络轩大人,和他的父亲,凌侍中凌风月。”
楚苍一愣,品咂了半晌之后,缓缓叹道:“他妈的,连自己家都不要了……是真的狠啊……”
陆莫摇头道:“是啊,正是因为江南也是凌络轩与凌风月的老家,所以由他们提出阻拦陛下发兵的理由,江南籍的那些大臣们,便无一人敢提出异议。于是这件大事就变成了凌左相和凌侍中与皇帝陛下之间的争论。武官那边,除了如李博将军之外,少有人能插上嘴。”
“让我猜猜看,李博那家伙定然是吵吵着要打要打,不论输赢,至少不能寒了江南百姓与仍在奋战的将士们的心,对不对?而剩下的将领之中,虽然没人说话,但是实际上还是有不少人是打心眼儿里认同凌家那两个人的说法的,对不对?”
楚苍笑着冲目瞪口呆的陆莫摆了摆手,道:“这没什么难想的,大魏王朝刚刚成立,刚刚完成由江湖到朝廷的转变,兵马都是新的,除了北边刘将军那些,都没有上过战场见过鲜血。草原之败已经算是极重的教训,倘若现在出兵西南,如果不能倾尽国力,定然是要再吃败仗的。凌家那爷俩儿其实没说错,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陆莫瞪大了眼睛,道:“可是如果不出兵,董将军孤立无援,就好像是无根之水,是没办法在那边撑很久的!一旦董将军……到时整个江南,将会生灵涂炭!”
“损失江南的土地来得到中原北部兵力的安宁与沉淀,从而抓住恰当的时机完成反击,这种做法,和现在满腔热血的去和南蛮硬碰硬,损失掉我们所有的有生力量,然后被南蛮子一鼓作气打到长安去。这两种,你觉得哪种比较好?”
楚苍脸色复归于淡漠,轻声道:“这已经不再是江湖了,而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存亡战争。道义和热血不管用,能让中原打赢的,只有冷静与斡旋,当然,还有锥心的取舍。”
陆莫不说话了。
“我们的皇上最后还是会……接受这两位为整个大局考虑的大臣的意见的。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兵,不会发,钱粮,不会拨。等你回去,你一定要告诉陆诩,他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什么都别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好了,你说这是第一件事,现在可以说第二件了。”
楚苍淡淡地说道。
陆莫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心情,道:“第二件事在北边,草原皇帐那边有不小的动静儿,似乎是看出了大魏如今的风雨飘摇,撕毁了盟约,摆出了和刘将军决战的架势。”
顿了顿,陆莫不着痕迹地瞧了瞧楚苍的脸色,补充道:“楚羽他……现在和刘将军一同在北边儿。”
这次楚苍沉默的时间明显要比上一次长很久。
“这小子,不是告诉他不要让他再去趟浑水了么……”
猛然之间,楚苍一巴掌拍在了石磨之上,恼火地道:“让那小王八蛋滚回来!”
石磨轰然碎裂。
陆莫识趣地闭上了嘴,静静地站在一旁。
楚苍看着碎成一堆地石磨,愣了好久,才有些颓然地说道:“他才不会听我的……他凭什么听我的……他妈的他该听我的呀……”
他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还有吗?”
陆莫道:“和这两件事相比,其他的事情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师父让我来问你一句,在西南还没有陷落的时候,在那边办事的密使司接到过有关一个江湖人的情报,提供这个情报的人,是不是伯伯你?”
楚苍点了点头,说:“陆诩这脑瓜子还是挺好使的嘛,怪不得下棋下得那么厉害。是我干的。”
随后陆莫又向楚苍说了一些朝廷之中的事情,最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和一块儿玉佩。
“这是密使司副司使得象征。伯伯,你拿着它,以后只要往纸上写的这几处联络点去,就可以调用密使司的人。”
楚苍看了了那块儿玉佩很久,终究是接了过来,轻声道:“我欠你们师徒二人一个人情。”
陆莫笑道:“伯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楚苍重新笑了出来,点了点头。
陆莫重新将面罩覆在了脸上,转过身,微微下蹲蓄力,准备离开。
“哎!等会儿!”
陆莫忙止住身形,重新看向楚苍,问道:“还有什么事吗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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