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江流域离江稍远的一处村庄里,生活着一群与世无争的村民。此处属于秦川之地,距离大魏皇城长安不算远,却也并不近,既能享受天子脚下的安宁,又不至于被皇城之中的变幻所波及。村中百姓各家各户多少都有一亩三分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苦是苦了一些,但是胜在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靠近村头的那户人家姓刘,两口子都差不多有四十来岁,本来有个儿子,但是早年跑出去混江湖,名头没混出来,倒是把命给搭进去了。两口子得到消息之后着实伤心了很长时间,只不过死者已逝,两口子既然还活着,这日子便也总得过下去。按理说这年龄还不算大,再要一个孩子也完全来得及,可是不知道是没了心劲儿还是怎么回事儿,两口子始终没再有动静。
从江湖年代到大魏建国,其实现在除了临近的冷月县城偶尔会过来收一收村里的赋税以外,整个村子的生活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北面和西南无论是打得多么波澜壮阔,到了他们这里也就变成了茶余饭后长吁短叹的谈资,和天黑之后一切寂静下来时各种田间的虫鸣没什么两样。
冬天农活总是少很多的,尤其是他们早早地就把过冬粮备得足足的,就更不用起早贪黑地顾及生计了。
老刘将厚厚的棉袄披在身上,缓缓走到门外,看了一眼天色,转头冲有袅袅炊烟升起的伙房里扯开嗓子喊道“臭婆子!眼瞧要下雪了,一会儿给人家那边儿屋子里加点火炭去!”
说完之后他便倚在门口,半眯着眼,等着伙房里传来的回应。
没让他等太久,伙房里即刻传来一声快要震破耳朵的骂声“你个天天把手揣裤裆里啥也不知道干的死家伙!就不能帮我干点活儿吗?!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地里没活儿你就不知道自己活着能干点儿啥啦?!累死我你才算是心满意足了是不是?!”
“说的什么狗屁话!”
老刘一边骂骂咧咧地向柴房里转身去找炭,一边竟然在脸上流露出了颇为满意地神情。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嘴上骂得比谁都难听,但是心里却是比谁都心疼。
老刘在柴房里取完炭之后回身一转,还没出门便看到了那个刚刚从偏屋里走出来,倚靠着门边儿朝自己笑呵呵的中年人。中年人和老刘身上的衣着无甚差别,皮肤也不是像那些城中贵人一般细腻,反而粗糙得很。中年人的个子不算低,却不爱把后背挺直,总是弓着个身子耷拉着脑袋,反而从外表上更像个庄稼汉。可是你如果正面注视他那一双似乎总是笑眯眯的眼睛的话,就能发现他的一些不同。
那仿佛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一抹沧桑与苍凉。
老刘自然不会考虑这么多,眼见这中年人捂着嘴偷乐,自然是刚刚自己和婆娘的声音太大,让这个家伙给听了去。老刘老脸一红,有些羞恼地冲着中年人喝骂道“好你个楚苍!敢偷听你刘哥跟婆娘说话!还有没有一点儿当客人的自觉了?!”
被唤作楚苍也确实就是楚苍的中年人将脖子一缩,却仍是嬉皮笑脸道“看刘老哥你和嫂子这么恩爱,老弟我当真是羡慕至极啊!”
老刘是个性子粗中有细的庄稼汉,眼尖瞧见了楚苍无赖似的脸上隐隐包含的那一抹苦意,眼中一亮,一边把黑乎乎的炭都装到一个麻袋里提到一只手上,一边小步跑到楚苍身边,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拽到一边来,坏笑道“咋地?昨天晚上,弟妹又没让你上炕睡?”
楚苍面色不变,只是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着说道“咋可能么,上了,当然上炕了。”
老刘一巴掌就拍在了楚苍的脑袋上,清脆的声音在不算小的院落里伴着楚苍那一声“哎呦”的痛呼响了起来。老刘有些好笑地看着抱着脑袋一脸夸张的痛苦表情的楚苍,道“你这个瓜怂,一点儿都不会说谎,一讲谎话,你就喜欢摸鼻子,跟你儿子小羽一模一样!”
楚苍闻言一瞪眼,惊奇道“真这么明显?怪不得昨晚她也能看出来……”
老刘往伙房里瞅了一眼,听着里面叮叮咣咣的声音,估摸着自家婆姨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于是嘿嘿一笑,示意楚苍将耳朵伸过来,轻声道“楚老弟啊,老哥可告诉你,这女人,她不管是多大年纪,都喜欢男人哄。你都不用去县城里,就在咱们村里的大路上走走瞧瞧,多少长得水灵灵娇滴滴的大姑娘,都跟了那些长得一看就是爹娘没生好的糙家伙?为啥?还不是靠那一张嘴,会说,会哄!”
楚苍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刘老哥你就是这么……哎呦!”
老刘悻悻的收回手,道“老子需要吗?老子这模样,需要靠花言巧语吗!”
楚苍摸着脑袋低着头,丧气道“不需要不需要,老哥你长得贼俊了。”
老刘伸出手来,往那一麻袋炭上敲了敲,道“楚苍老弟,有些事情呢,得看开一些。小羽那孩子,我虽然只跟他吃过一顿饭,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他。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真不愿意把你们这一身恩怨的两口子往家里揽。从我第一次在外边那个赌摊儿上看到小羽那孩子啊,我就觉得,他特别像我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我说这话你别不爱听,老哥知道你们家身份肯定矜贵,跟老哥是天壤之别,老哥高攀不上。但是老哥也是真把你当成兄弟,才会跟你说这样的话。”
楚苍明显愣住了,然后嚷嚷道“老哥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哈,你非得让我把小羽叫回来认你当个干爹不成?!”
老刘白了他一眼,道“就凭你这句恶心的客套话,今天晚上说啥得自罚三杯。”
楚苍嘿嘿一笑,没再说话。他确实叫不来楚羽,不仅叫不来,在楚羽的世界里,他应该还叫林青才对。
老刘继续说道“我那儿子,当初也是有些习武天赋,被一个二流江湖帮派的帮主给瞅上了,非要收他做弟子,带他闯江湖。他妈说什么都不愿意,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呢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总憋在这个村里也不是个事儿,就让他去了。唉你说这老娘们儿吧,有些时候说的话,还是得听一听的,你看我现在,后悔的很。”
楚苍默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出手来揽过了老刘的肩膀。
“你也别安慰我,你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照你说的,小羽现在已经下不了地了,只能在轮椅上过活了。哎我就不明白了,小羽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能允许他在外面晃荡呢?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就能忍心让他继续在外面待着呢?”
老刘有些恼火地看了楚苍一眼,道:“兄弟!听哥一句劝,啥功名啥财富那都是虚的!人活着,那比啥都重要!”
楚苍的脸上再无一丝嬉闹神色,复杂与感慨在他的交织闪烁。他搓了搓手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哥呀,有时候儿大不由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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