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个烂醉如泥的家伙口中的碎碎念不是那么招人待见,邻桌正在饮酒吃肉的几个结伴而行的汉子,本就被背井离乡仓皇而逃的路途给折磨的心中纷纷,此时如何能忍受得了这位如蚊蝇绕耳一般的声响。
当下最为魁梧的那一个便站了起来,一掌拍在那醉鬼的桌子上,震得酒壶与酒碗皆是一跳,竟也是个不俗的练家子。醉鬼被这动静震得抬起了头,眼中尽是茫然,含混不清地问道:“何事?何事?蛮子已经打到这里来了么?”
险些被气笑了的汉子一把揪住那人散乱着的头发,猛地一扯,把那人的脸扬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咱们大魏要是再多几个你这样的软蛋娘货,别说蛮子打到这里了,就是打到了长安城去,老子也一点都不稀奇!”
而那醉鬼着实醉得不轻,不知是觉不出来头顶的疼还是怎得,闻言竟然嘿嘿笑了起来,伸出手来在桌子上胡乱摸索了几下,竟是让他再次找到了酒杯的所在。摇摇晃晃将被子送到嘴边,就已经将酒液洒了个干净,而他却似乎浑然不觉,仍是乐颠颠地做出一副一饮而尽地豪迈样子。
汉子的拳头眼看就要砸了下来,却被一柄拂尘按住,不论汉子如何用力,竟都动弹不得。
与汉字同桌的剩下几位即刻拍案而起,兵刃出鞘,怒目而向那个一眼看过去便有出尘意味的年轻道士。脾气最冲的一个眼看就要出言不逊,却被已经知道深浅的汉子给一眼制止了。
道士脸上看不出喜怒,就好像一块路边的石头。他开口问道:“不知几位壮士接下来是要往何处去?倘若是去西南抗蛮的话,等下倒是可以和贫道同行。大家既然都是江湖儿女,一同赴死,岂不快哉?”
此言听来既有慷慨激昂之意气,又有同仇敌忾之情怀。然而听得此言的汉子与其结伴,却皆是蓦地脸上青红交加,冷汗涔涔,默默无语。原来这几人本就是自西南城破之后,拖家带口赶来江南地界逃难的难民,虽然平日里也确有一身本事与内力,不见得是贪生怕死之辈,却的确顾念家人,恐覆巢之下,难有完卵。中原男子但凡不是软骨头孬种,身体之中的血液,多多少少都是热的,本就心中有愧的他们被这位道长这么不咸不淡地一刺,立刻灰头土脸,偃旗息鼓。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打不过。
毫不客气地挥袖将那一拨人赶了出去,年轻道士便在酒鬼的身边坐了下来。招呼小二过来一问,这才得知原来这位竟然已在酒肆之中死皮赖脸地足足待了三天。索性他在第一天来时便将身上的银子都压在了账房哪里,还能够让他在这里再饮上几天,于是店家也就没有再管,便由着他去了。
沉吟了一会儿,年轻道士便对小二道:“这样,既然他已经在这里垫了不少银子,那你且也为我上一壶酒,半斤牛肉来,算在他的头上。我与他是旧相识了,倘若他清醒着,应当也不会介意请我的客。当然了,你如果不放心,我自己付钱便是。”说罢从袖袍之中掏出了一块儿碎银,轻轻丢在了桌上。
小二嘿嘿一笑,将银子拾起来,重新递给了年轻道士,道:“道长哪里的话,倘若不是认识的人,方才道长又怎么会和那几个强人对峙,为这位……先生出头?钱您收好,酒和肉我这就给您备上!道长啊,天儿冷,酒要温过的不?”
年轻道人笑道:“不需温,无妨的。”
小二的身影渐渐远了,年轻道士也便缓缓敛了笑意。他端坐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李大哥,莫要悲伤了。随我去西南吧,我们一起为玉昆姐报仇。”
而仍在桌子上的趴着的身子仿佛一堆烂肉,一动不动。
道士并不恼,又认真地想了想以后,道:“李大哥,你这个人,我是知道的。玉昆姐死在锦官城里,你伤心归伤心,难过归难过,哪怕你就是想要陪着她一块儿死了去,我也都不会有丝毫怀疑。但是我同样知道,你是绝对不会允许那罗洪征原继续在这世上活着的。”
这时小二手中提着一壶酒小碎步快速走了过来,对年轻道士咧嘴一笑,道:“道长,酒咱们自然是不缺的,就是这牛肉,这段时间里确实不好弄。”
道士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没有就算了,只喝酒也是可以的,无非入口烈一点,更烧灼人心一些罢了。”
桌上那只手悄然动了一下。
小二挠了挠头,有些羞赧地笑道:“道长您别说些云里雾里的,咱没读过啥书,字儿也不识几个,听不大懂。”顿了顿,他接着说道:“牛肉不是没有,就是得现杀,然后到上桌可能得等上个一个时辰了,就是怕道长您赶时间。”
年轻道士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一边给自己斟满了一碗喷香的酒水,一边问道:“若不是你提起来,我倒还差点忘了。如今南蛮入侵,来往难民虽多,可殷实人家逃难的应该也不少。你们这个地方不尴不尬,正好处在一个中间儿位置,行到这里大部分人的干粮应该都差不多吃干净了。难民们大都从这里开始饿肚子,而富贵人家则是在这里购买粮食。所以你们这酒铺也不大,是怎么供应的起的呢?”
小二闻言便苦笑了起来“道长啊,实不相瞒,确实如您所说,咱们这个酒铺是个小地方,没有多少存货。难民们如同蝗虫过境这么来,咱们这铺子早就已经是开的捉襟见肘了。钱倒是没少赚,可都进了掌柜的腰包里。掌柜的呢?自从难民一来,他也就跟着蠢蠢欲动,挣来的钱没有一个铜板用来进货,全被他塞进了包裹里。就在前几天,他也拖家带口的离开了这江陵郡城,往东边跑了。临走之前给了我们伙计一笔散伙费,说是这铺子他也不要了,剩下的东西我们能分的就分一分,直到卖完店里最后的东西,挣的钱也都是我们几个人的了。我们这一合计,命该保是得保,但是钱该赚也还是得赚。蛮子一天两天的也从西边过不来,我们干脆就趁这几天干净把这店的时候底儿给卖空,然后再跑也不迟。”
年轻道士恍然,然后接着问道“可是酒肉不分家,你们肉卖的那么快,怎么酒却给我一种还游刃有余,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感觉呢?”
小二笑道“听道长这么一说,就能知道,要么是道长没有过过苦日子,要么就是道长是正儿八经的饮家。”
年轻道士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怎么说?”
“酒这种东西啊,其实说实在的,不是什么生活里必须的东西。有可解馋,没有也不会影响什么。”
小二兴致一上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年轻道士对面的那一张条凳上,眉飞色舞地讲道“寻常人通常啥时候会喝酒呢?一则是忙完了一天的活计,晚上回到家中,饮上一杯以解困乏一则是好事临门,意得志满,饮上几杯以享心中之欢再有便是心中或愤懑悲伤,酒入愁肠,妄图借酒消愁之故。除此之外但凡欲饮者,必是善饮喜饮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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