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孙恂是个缘分。
认识孙恂很久了,她就像一本我非常喜欢的书,常在手边,或床头,或桌上,或出门时带在包里,常常翻读,每读都有新的发现和感悟,掩卷后任由思绪蹁跹。
2014年2月18日17时37分,孙恂走了。我是第二天收到她的外甥女白伦发来的短信获知这一信息。没有悲伤,是意料中的事。她生病五十五年,享年七十四岁,最后的日子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但在她走后的几个月里,我像丢了一件重要东西似的,神不守舍。四处翻找,却并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生活被捣腾得乱七八糟。不时怔怔发呆,像在思考什么,可心里却空落落的。一日惊觉,正是常伴手边的那本书不见了,里边多少精彩令我百读不厌啊。躲在陋室的一隅,一个人,静思书中内容,依然时时喟叹和感动。
知道孙恂的人多数都知道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这是中国最早的残疾人民间组织。八十年代初期,汹涌澎湃的改革开放大潮将残疾人从单纯的家庭救济中解放出来,自食其力是座灯塔,引领着他们勇敢地踏入市场经济的大风大浪中。但在寻求通过自己的力量生存和发展的同时,个人力量的单薄,特别是因为残疾而遭遇的社会排斥突显出来,他们不仅需要克服自身身体上的不便,更要抵抗来自社会的歧视态度,双重的压力使许多残疾人自食其力的愿望变得难以实现。此时,改革开放打开了对外交流的大门,国外各种思潮纷纷涌入,有关国际残疾人运动的理念和相关资料也流入中国,一些先觉悟起来的残疾人,在全国各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从自身和这个群体需求的角度出发,自发地组织起来。他们是中国残疾人事业的先行者。历史好比一艘船,装载着现代人的记忆驶往未来,必定要记载这些最初的残疾人自发组织和他们的发起者。
正是这些最早的残疾人自助组织,鼓励残疾人彼此抱团,谋求自强自立。在社会观念甚至官方语言都视残疾人为残废人的环境下,要用事实证明残疾人不是废人,而是生活的强者,要在逆境中始终勇敢地拼搏,创造同样有价值的人生。那是残疾人自发性活动最蓬勃热烈的年代,残疾人第一次通过自助组织,体现自主性,残疾人不仅是社会福利对象,更应当是社会事务,尤其是残疾人事务的参与者。他们倡导残疾人融入到社会中去,拥有与其他社会成员同等的参与社会生活的权利。不断汇集的残疾人力量,形成共同的声音,试图改变社会对残疾人的认识,以获得每个人都应当拥有的人的尊严。现在社会上已基本上没有人再用残废人这个词了,偶尔有人用到,或许不见得是别有用心或是对残疾人的歧视,也很快就有人给予纠正或提出批评。社会对残疾人认同度已明显提高,残疾人享有同等的参与社会的权利已获得共识,残疾人的各种活动也越来越多,社会确实进步了。应当肯定,正是这些早期的残疾人自助组织,为今天的中国残疾人事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作为中国最大的残疾人社会团体,同样发源于残疾人的自助与互助,凭藉其优越的背景条件,能够在政府、社会以及残疾人中占据残疾人事务的主导地位。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建立起纵横两向同步发展的全国各级残疾人联合会,中国残疾人事业得到全面发展,残疾人生活状况、社会地位得到质的变化和普遍的提高。在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成立后,同时期的其他残疾人民间组织或归并到残联,或自动消亡,或名存实亡。唯有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一杆小旗依然立在中国广袤大地上,孙恂便是那面迎风飘扬的旗。我也就是在这一时期认识孙恂,并成为她忠实的粉丝。一定会有人对孙恂的坚持表示不屑,在红旗招展的中国大地上,一杆小旗能起什么作用?孙恂能做什么?做得了什么?但在远离北京的南方小城里的一个残疾人心目中,也就是在我的眼里,这杆独立的小旗令人心生敬意。如同中国登山运动员王富洲等一行人踏过千年冰雪,翻过万丈巉岩,骄傲地把鲜艳的五星红旗插上了地球之巅——珠穆朗玛峰;如同中国科考队乘“向阳红10号”考察船登陆乔治王岛,让中国国旗永远飘扬在南极洲大地上;如同杨利伟乘“神舟五号”在太空展示的联合国旗和中国五星红旗。
今天我们多少已经知道,民间组织的实质是它的自主性,虽然实际上多数民间组织自主性依然缺失。今天我们已经熟悉“权利”这个词,也经常会挂在嘴边,但可能还有许多人并不完全理解什么是权利,以及如何主张权利。而在三十多年前,孙恂就坚持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的自主性,并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呼吁并主张残疾人的权利。我们已经习惯于服从权力太久了,对权力人称是,“那是,那是。”恭敬从命。
孙恂是何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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