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孙恂是个缘分。

认识孙恂很久了,她就像一本我非常喜欢的书,常在手边,或床头,或桌上,或出门时带在包里,常常翻读,每读都有新的发现和感悟,掩卷后任由思绪蹁跹。

2014年2月18日17时37分,孙恂走了。我是第二天收到她的外甥女白伦发来的短信获知这一信息。没有悲伤,是意料中的事。她生病五十五年,享年七十四岁,最后的日子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但在她走后的几个月里,我像丢了一件重要东西似的,神不守舍。四处翻找,却并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生活被捣腾得乱七八糟。不时怔怔发呆,像在思考什么,可心里却空落落的。一日惊觉,正是常伴手边的那本书不见了,里边多少精彩令我百读不厌啊。躲在陋室的一隅,一个人,静思书中内容,依然时时喟叹和感动。

知道孙恂的人多数都知道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这是中国最早的残疾人民间组织。在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成立后,同时期的其他残疾人民间组织或归并到残联,或自动消亡,或名存实亡。唯有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一杆小旗依然立在中国广袤大地上,孙恂便是那面迎风飘扬的旗。我也就是在这一时期认识孙恂,并成为她忠实的粉丝。一定会有人对孙恂的坚持表示不屑,在红旗招展的中国大地上,一杆小旗能起什么作用?孙恂能做什么?做得了什么?但在远离北京的南方小城里的一个残疾人心目中,也就是在我的眼里,这杆独立的小旗令人心生敬意。如同中国登山运动员王富洲等一行人踏过千年冰雪,翻过万丈巉岩,骄傲地把鲜艳的五星红旗插上了地球之巅——珠穆朗玛峰;如同中国科考队乘“向阳红10号”考察船登陆乔治王岛,让中国国旗永远飘扬在南极洲大地上;如同杨利伟乘“神舟五号”在太空展示的联合国旗和中国五星红旗。

今天我们多少已经知道,民间组织的实质是它的自主性,虽然实际上多数民间组织自主性依然缺失。今天我们已经熟悉“权利”这个词,也经常会挂在嘴边,但可能还有许多人并不完全理解什么是权利,以及如何主张权利。而在三十多年前,孙恂就坚持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的自主性,并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呼吁并主张残疾人的权利。我们已经习惯于服从权力太久了,对权力人称是,“那是,那是。”恭敬从命。

孙恂是何许人?

孙恂十九岁患重症肌无力,创办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时她已经四十岁出头,在病床上躺了二十余年,并且之后多数的时间也只是躺在床上。她没有成家,患病后靠母亲照料十七年,母亲去世后由哥哥姐姐照顾四年,为了不再依赖他人,她执意坚持独自生活。开始北京病残青年俱乐部工作时,她刚独自生活不满一年。孙恂没有经济来源,初期靠哥哥姐姐,独自生活后主要由政府救济,后来纳入城市低保。从孙恂的体能和经济状况看,都只能把她归入社会最底层中最弱的一群。

孙恂说她从小就爱哭。一个如水般的女性。水,无色无味,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坚持不懈,因此能够滴水穿石;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有滋养万物的德行,却不与万物矛盾、冲突。因此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便是孙恂。这个至柔至弱者,具足水的品性,在坚持民间组织自主性和维护残疾人权利过程中,她几乎是本能地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策略,始终与权力部门沟通、交涉,在原则问题上倔强不妥协,表现出的勇气令人叹服。

今天,民间组织已经有很大的施展空间,几个年轻人把“瓷娃娃”运作得有声有色,传至中国的冰桶挑战更让许多人认识了这个机构,并对他们,以及对残疾人民间组织刮目相看。“瓷娃娃”里有各种罕见病患者,其中也有肌无力患者,他们能够上大学,能够服务社会,也能够建立小家庭,有自己丰富的生活,是一群了不起的人。孙恂生活的年代没有这样的机会,她的家庭也不能够提供她这样的条件,她只是靠政府救济的最低生活保障金生活,但她却于无途中闯有途,也上大学,也服务社会,有丰富的生活,还建立了一个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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