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姜冕每次见了他,都是一副恰到好处的礼貌,从容。

他一如既往地温和、谦卑,然而那彬彬有礼却总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他知道姜冕是真的不想见他,倘若自己走远一点,或许他还会自在一点,也有助于他的病情好转。

于是这话一提起来,郑琰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临走前,郑琰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跟姜冕道个别,毕竟这一去就可能是好几年。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姜冕正准备睡觉:“谁?”

“我。”郑琰站在门外。

须臾间的沉默过后,屋里响起脚步声。片刻后,门开了,姜冕身上披着斗篷站在门边,手上提了一盏灯笼:“有事吗?”

郑琰瞧见他没穿外衣,披着件斗篷就过来了,当即说:“殿下,你身子刚好些,这样容易着凉。”

“我知道了,多谢关心,”姜冕微一颔首,礼貌道:“你有事吗?”

“我要出一趟门……”郑琰有些磕巴,眼神不自然地移开了:“来跟你道别……”

“哦,”姜冕说:“路上注意安全。”

郑琰:“……”

片刻的沉默过后,姜冕想了想,问:“要去哪里?”

郑琰:“大溪。”

姜冕:“什么时候走?”

郑琰:“今晚,我来跟你道了别,马上就走。”

姜冕:“去多久?”

郑琰:“不知道,可能三五个月,可能半年,可能一两年,也可能三五年,或者更久。”

姜冕神色终于变了,他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郑琰,你真不用这么费心躲着我,我其实……”

“唉——”姜冕话音一顿,轻轻叹了口气:“假如……你真的觉得我的存在让你觉得很难受,我可以走,真没必要这样。”

“我不是想躲着你!”郑琰急了,他上前一步,想跟姜冕解释:“我是……”

姜冕见他上前,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别着急,随便怎么样都行!我不在乎,真的!”

郑琰察觉到姜冕的变化,猛地顿住脚,他满脸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冕。

他感觉到了,他感觉到姜冕对他的防备。

他是刺客,刺客对人遇到突发情况,下意识做出来的防备姿态最为熟悉。

而一个人,除非是突然遭到惊吓,或者是陌生人的靠近才会有防备之心。

对熟悉的人,是不会设防的。

所以,姜冕对他……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姜冕语气有些慌张,挤出一个较为勉强礼貌的笑:“无所谓。”

郑琰没说话,愣愣地站在原地,姜冕见他不说话,问道:“你……还有话说吗?”

郑琰:“没有了……”

“那么……”姜冕说:“你一路保重……”

郑琰神情一滞,过了许久才点点头,他失魂落魄,转身走了。

房门在他背后关上,空中又下起了雪。雪花落在他身上,有一大半直接浸透了他的衣衫,那么寂寥。

姜冕关上房门,却没有走,他特意没有把门关严,此时他隔着门缝,看着郑琰孤寂的背影离开院落。

郑琰说得没错,他这一走,果然就是几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闵先生究竟派他去查什么大不了的案子了。

不过姜冕和徐凤鸣隐隐约约,大概猜到了,郑琰大概不是去查案了,而是被派去监视什么人了。

闵先生还没调查出结果,自己倒先被人算计了。

大安城无风起浪,一夜之间传出了许多有关闵先生的传闻。

与此同时,朝中偃旗息鼓、卧薪尝胆了好几年的士族们也突然发起了攻势,所有人如约好了一般,全部统一战线,个个上书弹劾闵先生。

什么飞扬跋扈,纵容封地兵士私斗、劫掠百姓、奸淫妇女、践踏粮食什么都有。

还有一条最为严重的,说他在封地花大量金钱豢养私兵,意图谋反。

这只是朝堂上士族势力对他的弹劾,想也知道这是那些士族记恨他当初和先帝改革,颁布新法,对他的报复。

文人最擅长夸大其词,无中生有这一套。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徐凤鸣跟赵宁都清楚,也有办法对付。

可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现在整个大安城都在传,赵宁并非先帝亲生。而是闵先生跟卓文姬当初在卫国时先是珠胎暗结,最后在卓文姬怀孕时将她献给赵玦,妄想鱼目混珠,混淆王室血脉!

比起朝堂上那些模棱两可、夸大其词的弹劾,这个传言才是最致命的!

赵宁的身份当初在各国间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后来随着赵玦认亲,接回他们母子归于平静。

现在赵玦驾崩,谣言又毫无征兆地传了出来,很明显,这是有人在背后运筹帷幄、推波助澜。

徐凤鸣当初还在想,这些士族现在早就毫无翻身之力了,哪怕他们再能折腾,还能折腾出一朵花来不成?

现在想来,他还是太小瞧那些老不死的本事了,他竟然从来没想过,他们竟然敢拿赵宁的身世出来散播谣言!

难道他们不怕赵宁弄死他们吗?

然而徐凤鸣转念一想,又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阴狠毒辣。

他们还真不怕。

作为舆论漩涡中心的人物,赵宁身份特殊,他反而不能去处置这些人。

相反,不但不能处置,他还得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有任何闪失。

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有人因为这个传言而丧命,那么就算不是赵宁和闵先生干的,也会算在他们头上。

到那时他们就更有理由坐实这个传言,一口咬定赵宁跟闵先生是父子关系。

这样一来,他们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把赵宁拉下台了。

这段时间徐凤鸣跟姜冕想过无数办法,都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制止这个谣言。

大家都清楚,像这种谣言,你越是制止,越是澄清,反而越是让人怀疑。

现在唯一能证明赵宁身份的人,就只有两个,一个是卓文姬,另一个是赵玦。

可卓文姬的话也不见得有人信,他们有千万种办法来质疑她,推翻她。现在让她出来,不但不能澄清传言,反而容易越描越黑。

至于赵玦,那就更不可能了。赵玦都死了好几年了,现在恐怕连骨头都腐朽了。难道他们还能把赵玦从陵墓中挖出来,让他来指认自己的亲儿子吗?

因为这个谣言的特殊性,朝廷不能大力镇压,于是这传言愈演愈烈,在大安城传得沸沸扬扬。

就连跟大安相近的那几个城池,也是流言横行。

“我看这就是有人故意散播的谣言,”姜冕面露沉思:“我去城里四处转过,现在整个大安都在谈论赵兄的身世。”

徐凤鸣:“当然是有人故意散播的了,否则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闹得这么厉害?”

“现在是我在明敌在暗,关键是该怎么办?”姜冕说:“这计谋又极其阴狠毒辣,矛头直指赵兄,我们就算想强行镇压都不行。

若是真的动用武力镇压,反而容易落人把柄,坐实这条流言。

我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那幕后黑手肯定不止泼脏水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徐凤鸣沉吟许久,问姜冕:“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自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居多,”姜冕有些疲惫,他自四年前那场病后就落下了病根,哪怕现在全好了,整个人身上也带着略显病态的白皙和孱弱:“不过好在闵先生和赵兄的口碑不错,大多数人都是看热闹居多,其中还有些受过恩惠的,在帮闵先生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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