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激动处，木人像的声音渐渐高亢，不复先前的虚无缥缈。大林很有眼色地保持了沉默，哪怕好奇心再次爆表，也不肯主动多说一个字，多问一句话。
当一个人激动起来，往往是其倾诉欲望最强烈，保密意识也最差的时候。更不用说看今天木人像与自己交流的过程，对方似乎一开始就没有保密的想法。
“没有成为夜游神之前，自由自在游荡于荒野，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哪怕成了夜游神，遇到事愿意管就管，不愿意管就视而不见。在人间游荡累了，干脆闷头睡觉，几百年不醒。多痛快啊！不像我，日日夜夜都要高踞神座，听着下边凡夫俗子喋喋不休，说的还尽是些鸡毛蒜皮，不听都不行。”
声音在偏殿里回荡，凌冽的气势，让大林恍惚以为对面的木像随时要动起来。
“你知道我最羡慕夜游神的是什么吗？”
木像似乎喜欢上了自问自答的方式，好似觉得大林这个听众实在不是个好捧哏，所以总要自己提个问题起个头。
“我最羡慕的就是他们不必看信众的脸色，无求于人间香火。将来就算凡人都忘了世上还有夜游神这么一个东西，他们这一族最多也不过是失去了镇压魑魅魍魉的权柄，可天生阴物的本性还在，说不定反而活得更自由自在。可像我这样的就不同了……
想当年香火鼎盛的时候，每年五月十一、八月十一，一县之县令，堂堂百里侯，照样要来我庙中执香礼拜；如今呢？别说官老爷的香火，就是平头百姓愿意来上香都少之又少。信众只得过去十分之一不到，这里边还有许多是拿我做买卖赚钱的，真心诚意信奉我的，怕是不足百一了。
百年前，不说永阳城内，岳口、桐口、长洋、青洋，每一个人烟稠密的集镇都任我巡查；现如今，我竟然出个庙门都难……”
唏嘘声中，木像的声音也渐渐低落。
大林却不愿意看到对方从原先亢奋情绪中摆脱出来；情绪低落了，还怎么愿意开口说话呢？是时候插一句话，挑动一下情绪了。
“科普工作做得太好，以至于你成了科学进步的受害者了。你对此有怨言，也可以理解。”
木像嗤笑一声，讥讽道：“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我见过的比你听过的都多百倍不止，用得着你说？
五十年前，小樟河上还有上千船工靠航运吃饭；四十年前，还有上百木排工，顺流而下跑一趟省城，三天能挣到别人一个月的吃穿。可到了二十年前，船工、木排工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公路上那些货运卡车的司机了。
我也只不过是另一个船工、排工，若不是遇到了夜游神，就只能等着有朝一日最终被淘汰、遗忘而已。”
“你想变成夜游神……”大林一时口快，旋即又醒悟改口，“你想变成像夜游神那样的天生阴物，避免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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