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是我说的。”沈静姝抚过案上未干的茶渍,眸光微暗,“那日三春晓,她当众问我你的婚配之事,恰有你定国公府的人在。

西府海棠后的眼线听得真切,她这是在试探我。”

顾长忆猛地俯身,双手死死撑着额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喉结滚动数次,终是挤不出半句辩白,眼尾洇开的薄红倒比案头朱砂更艳三分。

说什么呢?说自己无辜?还是说自己愚蠢?

“若是旁人也便罢了……”

沈静姝俯身拾起半面残镜:“早劝你莫学那西窗烛,徒增遗憾。”

她将菱花镜残片一一收入描金漆盒,鎏金锁扣发出清脆声响。

廊下铜铃忽被风吹得急响,她望着满地碎玉似的阳光,叹道:“该走了,这屋子要洒扫除尘。”

顾长忆哑声道:“定国公府与靖王暗通款曲,楚湘灵至今目的不明……”

尾音散在穿堂风里,化作一声苦笑。

残阳将倾时分,江瑾安归府。

甫过垂花门便瞧见顾长忆倚坐石阶,暮色将他玄色织锦袍浸得愈发晦暗。

满地落花在风中打着旋儿,掠过他松散的发带,将他衬托得愈发颓唐。

无尘说:“顾二公子数落花数了三个时辰。”

林羽抱着刀斜倚门框,像往常一样与他斗嘴,笑道:“顾二爷这模样,倒像被抢了糖人的稚童。”

“林羽。”江瑾安屈指敲了敲鱼符,“城北米铺的账该盘了。”

江瑾安名下也有几间铺子,远不到盘账的日子,林羽自知失言,讪讪噤声,临去时又瞥了眼阶前的身影,叹息一声。

“备马。”江瑾安解下腰间环首刀掷给无尘,玄铁护腕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带着森冷的寒意,“文尚书此刻当在……”

“不可!”顾长忆霍然起身。

他攥着江瑾安腕骨的手抖得厉害,玉扳指磕在玄甲上铮然作响,“你此刻登门是要逼死她……”

沈静姝终是不忍,按住顾长忆颤抖的手,“若存半分不愿,尚有转圜余地。侧妃终究是妾,文尚书未必舍得明珠暗投。”

顾长忆倏然松手,掌心残留的鎏金纹路烙得生疼。

恍惚间忆起皇后千秋宴。

客散时分,文茵提着月华裙裾追着他穿过九曲回廊,鬓间金步摇在月洞门前碎作星河。

那时她仰着脸,眼角眉梢俱是笑意:“顾二公子可要尝尝我新制的紫藤花糖?”

她笑靥如花,眼中只有他的身影。

江瑾安垂眸,忽而转身吩咐:“备车。”

他望着暮色中渐起的灯火,“定国公府西角门亥时落钥。”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顾长忆蜷在车厢暗处,怀中还抱着那装着菱花镜残片的漆盒,随着颠簸轻响。

车帘外掠过朱雀大街的灯火,他又忽忆起某日文茵提着琉璃灯在国公府附近等他,怀中的槐花糖早被丝帕捂化了形状。

那日顾长忆被顾长风支去巡防营,回来时琉璃灯里的蜡烛都烧尽了。

他是为何总是对她避之不见来着?

顾长忆一时有些记不得了。

江瑾安抬眼望去,入目便是顾长忆满脸泪痕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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