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语拉起瘫坐在地上的莫观,如在自己家庭院里散步一样,懒得给予道路两边的尸体一点眼神,甚至也没有管恐惧到颤抖的莫观。
她抬起了魔杖,向巫祝延发射了一道魔气。
“我想想......就永生吧,你们这些人应该最想要这个?”
说完,她便带着莫观离开了,留下屠杀清洗后的一地尸体,和一桩即将狠狠铭刻在历史血案上的惨剧。
当时的巫祝延,还没有意识到萧语随口的一句“永生”,意味着什么。
——
是否真的永生了,是最容易看到的事了。
十年,二十年,几十年......几百年。
时间不再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画笔不在他的脸上添加一道皱纹。
巫祝延渐渐失去了所有原属于“这个模样的年轻人”的意气风发浮躁冲动,越来越久地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行事诡谲令人捉摸不透。
再看着自己身边的所有人,一个又一个离开。
“老师!新生报到!嘿嘿我是人间百灵鸟!将来要做大明星!大歌唱家!”
——“老师......北海战役里的一枚流弹击穿了我的脖颈...我很快就要失声了,我还有任务,我不能走,这个情报,拜托您一定要带回去......求求你。”
“你就是我的指导老师?你行吗你?这么年轻,不会是学校推出来敷衍我的吧。”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过啊,没想到真有你这样的奇迹。来,小宝儿,这位啊,是爷爷的老师哦。”
“......老师、老师您好,我、我对不起...弄脏了您的教案...嗯?嗯...是的,我将来想成为一名军人......我这么胆小,很可笑吧?”
——“第七十二师魔法志愿军来报,这个盒中承装的是队伍里林有爱战士的骨灰,她的亲属一栏只填了您的名字,她在遗言中交代,她父母早故,生命中最感激的便是指导老师您的孜孜教诲,如果可以,希望由您把她带回学校烈士陵园埋葬。”
“嘿!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其他那种对老师就唯唯诺诺的一般学生!我又喝酒又打架的哦!”
——“哎哟,老了老了喝不动了,老师哇,我发现一个人寿命将至,是真的有感应的,哈哈别这么看着我嘛,明年来,你再带瓶好酒洒给我吧。”
或女声,或男声,或英年早逝前最后一丝无力的笑,或耄耋老人恍然看淡生死的感悟。
“我很高兴,我很幸运,这个时候还能见到老师你。”
这句话,巫祝延听了很多遍。
很多很多遍。
萧语说永生是对他的赏赐。
真的吗?
临终嘱托接过一遍又一遍,浸染着鲜血的手他握起过一双又一双,他于百年不变中一次又一次听着熟悉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音变化成各种沧桑濒死的颤音。
他们高昂着头颅,笑着叫他,老师。
他们满脸沟壑般的皱纹,怀念地看着他出声喊,老师。
老师好,老师,这次我真的要走了。
真好,是老师你这样顶好的人拥有永生。
当数不清自己已经经过多少个春夏秋冬。
当再懒得瞥一眼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懒得打理自己的发型装束,懒得关心自己的衣着妆造。
当节日时要去扫的墓碑满满当当地安排了一整天也扫不完。
当由自己亲手带回埋葬的学生骨灰,自己亲自树立的墓碑,堆满了整个墓园。
一排排一列列。
墓园里整齐的墓碑,俨然宛如一间新的课堂。
巫祝延还能笑着自娱自乐,指着一座熟悉的墓碑对“新来的”学生说:
“看,那位是大你五十六岁的学姐,她就寿终正寝了哦,你看你,才多久就来给我添麻烦。”
数代,同一课堂。
巫祝延的扫墓方式很别致。
他会拿着新出的魔法书给墓碑上课。
自言自语说着,还要嘀咕两句。
“你们还是这样,一到提问就没声儿。”
说够了话,就在冷硬的墓碑旁边坐着,一边用魔法依次给各个学生献贡品,一边笑着回忆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
很幸运,巫祝延的记忆力很好。
很不幸,巫祝延的记忆力很好。
萧语说这是对他的赏赐。
巫祝延偶尔也会觉得是挺不错的。
更多时候。
感觉是一种诅咒。
报复他当年没有照顾好莫观的诅咒。
“老师......有点想你们了。”
“一点点。”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会神秘莫测地挂着笑,收起双臂,安静地坐在墓园里,翻看以前的照片。
——
名为黎问音的少女很活泼,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滴溜转着眼珠子,脸上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这人到底靠不靠谱”的猜测。
巫祝延的永生是萧语赏赐的,这么多年无人能解其构成,知情人皆束手无策。
但如果......仍然是萧语,拥有和萧语一样天赋的女孩,没准就可以,她或许可以成为那个奇迹。
巫祝延微微垂眸,如轻羽飘落一样轻轻盖上一层薄薄的阴影。
好似卸下了千斤担,又好似静静地再次背负上什么。
黎...问音......
他等她的出现,等了很多年了。
等着她有朝一日,能不能解除这个名为“永生”的诅咒。
好几百年了,真的够了,无论是惩罚还是什么,他都彻底地明白了。
——
少女咧嘴一笑,欣喜地握上手:“你好!我的指导老师!敢问怎么称呼?”
巫祝延轻轻眯眼,藏起眸中万千思绪,反光眼镜的遮挡下,让人根本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笑着和她握手。
你好。
我的小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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