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忘川对岸鬼门关,巨暗的天幕如即将倾倒的山体,俯看之下,红绿交缠,百鬼倾巢。
此时,一个黑雾雾中,轻盈几近透明的身影趴在血红花潮中微微颤动。
它不是鬼,而是一魄,一缕哀魄。
哀魄伸出来一只惨白的手,两条发黑斑驳的发带从手掌紧紧缠到手腕凸起的骨骼。
它从无叶的花束间爬了起来,一头披散到腰下的长发拨开幽绿的粼火。
身侧的花瓣如红刺羽纷飞,阴风一卷,贴着身上完全被血凝成一缕一缕粗结细条的玄色衣衫。
它抬头,曾经被半截断剑刺穿的喉咙就有新的血流出来,
断剑闪烁幽蓝的光,映亮了一张青白的脸,泪与残血斑驳了骨皮的线条。
忘川河上的小幽灵此时抬头看了过来。
远处有微弱的白光如银蝶停在一束彼岸花的花头。
小幽灵精神振奋地看着这缕哀魄朋友。
这里零散的魂与魄难计其数,魂飞魄散不得走轮回路,无需多久,就会彻底化作滋养的花肥。
但唯独它是最不同的,它已经这副模样在这里待了十九年了。
哀魄都有着生前痛苦的记忆,所以从它来那一天开始,许是那些记忆依次轮换循环,每一日中的同一时刻,小幽灵都能看见它坐在河边乱石上哭泣。
每次它哭得痛苦伤心,嘴巴里却没有声音,它的嗓子应该已经坏掉了。
只有眼泪从眼眶中滚落最凶的时候,被剑刺穿的喉咙里才传出粗哑的嘶嗬来。
小幽灵每次都会想,是不是因为它的伤口太疼了?
但是它的生魂就在人间,它只是一缕不小心脱离的魄而已,人间有人数次为它引路,生门就开在彼岸的尽头。
为什么它一直都不愿意离开呢?
小幽灵问过同伴,同伴唏嘘道:“也许生门之外没有它想见的人吧。”
小幽灵不是很懂,但好奇极了,便每日都来观察这缕哀魄打发时间。
今日,是小幽灵第一次见它抬头望向了那扇生门。
它是决定要回去了么?
而哀魄此时盯着眼前的白光,听着那团白光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晏难,晏难,晏难……
哀魄一双湿润的黑瞳细细的颤抖着,破碎潋滟,它睁大了眼睛。
他是晏难,他就叫晏难。
可是、他的江逢宁早就死了……
死在十九年前,死在他的怀里。
这十九年里一直有人无数次在唤他的名字,但他早就做过选择,他说过他不回去!
他不回去,他不要回去,他要在这里等他的阿宁来。
可是,这个声音好熟悉啊……好熟悉……
“晏难,我想你了。”
“晏难你醒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对不起,我该早点找到你的,原谅我好吗……”
“晏难……”
良久仿佛确认了什么,站在原地哀魄虚化的身形剧震,张大嘴巴无声大哭。
卡在脖子里的断剑蓦地脱离,被一地妖冶的红掩盖。
阵阵刮起的阴风中,纤长乱舞的发丝都痛苦无措,轻薄黑雾摇颤,像托举着一团即将落地的浪花。
十九年来固执的孤魄,终于迈出第一步,愿意被呼唤、被牵引,一步一颤走向那声音的来处。
……
一支香彻底燃烬,床上的人依旧昏睡。
江逢宁双腿发麻地站起身,看着床上的人,抬起袖子慢慢将脸上的泪擦干。
红着眼睛低头给他拉好被子后,转身半瘸着僵麻腿出了偏殿。
她会再想其他办法的。
在两个时辰前,南律被江抑叫了过去。
目的当然是为了先打听打听他女儿带回来的人。
江抑给沈怀茵倒了一杯茶,自己端着一杯,问南律道:“依你看那晏难如何?”
南律顿了顿,他自然是想替公主说话,于是他先肯定道:“确实样貌上乘,我也喜欢。”
座上江抑和沈怀茵一脸惊诧地朝他看过来,南律连忙僵着脸道:“属下的意思是,如果属下是殿下的话也会喜欢……”
上方的两道视线不再怪异后,他立即把话说到另一处:“晏难此人并非普通痴傻,他本人有极强的攻击力。”
江抑手中的茶杯猛地置在桌上:“那妗妗那边……”
沈怀茵神色也微变。
南律连忙道:“陛下放心,此人已经昏睡六日,方才殿下才请了陈太医,而且他还不够是殿下的对手。”
听罢,想想也是,夫妻二人心安了些。
但片刻江抑开口以防万一道:“再往桐缃宫多安排些人手。”
至于太医院那边,就由着妗妗来吧。
“还有,晏家夫妇想必会追到上京来,你带着人去接一接。”
此事最好能以两方的诚意和协商谈妥收尾。
“是!”南律领命,押着长剑退下。
江逢宁从偏殿出来后,才发现已经是酉时了,灿烂的夕阳铺满了整座桐缃宫。
她找了一圈没找到南律,问过宫中守卫才知道人是被父皇叫了去。
她想去父皇那儿寻人,刚走回正院,侍女便迎了上来,说是到了晚膳的时间。
但如今江逢宁实在吃不下,摇头想找个理由让她们将今日晚膳撤了。
还没开口,一个宫女便匆匆走到她面前禀道:“殿下,偏殿中的人好像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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