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文,在平岗车站工作的国柱在晚年回忆的时候还说过,那段日子其实是他青少年时期最快乐的时候。在车站,有两个站长“叔叔”每天关照,平时就是住在三叔家,每天哄着弟弟妹妹玩,那两个弟弟白胖白胖的,可招人稀罕了。上班的时候,因为他是全车站最小的,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也都很照顾他,没事都从家里给他带好吃的。但这帮上岁数的也是没溜,在那个时候,国柱学会了“扳道岔”、“报站”、“打灯”,也学会抽烟、喝酒,打麻将和牌九啥的。总而言之,那几年的生活,安逸、开心,每个月的薪水加上家驰和金圣勋的额外“关照”,国柱的收入也比较可观,每个月除了支付爹妈的“烟炮”之外,一家的吃喝也是不愁。
上回咱们说国柱在屋里跟着几个老杂兵吃着咸鱼喝着小酒,一个老日本兵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哭声,但因为风雪太大了,是男是女听不清楚。于是他就对国柱说:“国柱啊,你出去看一眼,谁啊,大晚上的在火车站嚎啥?”这老鬼子在中国呆了小二十年了,现在说梦话都是汉语,你要让他冷不丁说日语,他还得琢磨琢磨,一应的生活习惯也基本上跟本地的百姓没啥区别。金圣勋刚来的时候,为了笼络这帮日本老兵的心,斥“巨资”请他们吃了一顿日本料理,结果全打了“标枪”,都说不如蒸点两盒面酸菜饽饽了,放点“油梭子”,多搁荤油。都说那时候日本人搞奴化教育,但在这山旮旯的地方,东北人的同化能力远比小日本那两下子强多了。
可这时外面大风小嚎的,那雪粒子打在脸上跟石头差不多,国柱也跟这帮老兵厮混熟了,放赖不想出去,“要去你去,我不去,死冷的!”这倒不是说国柱铁石心肠,没有同情心,只是那个年代,差不多每天都有冻死饿死的,再有就是实在太冷了。可能有人会问了,这东北的冬天多美啊,林海雪原,还有雾凇啥的。尤其是最近几年各地都在发展旅游经济,自媒体上东三省的冰雪旅游宣传的铺天盖地。但您要好信儿问问四十岁往上的老东北,想当年的东北冬天是个啥样?南方的伙伴们可能没听说过,我们这边当年一到冬天有的时候就会出现“白灾”。我到现在还记得小的时候,那时都住平房,烧火炕那种。那时候厕所都在外面,有的干脆就在院子里弄一堆“炉灰渣子”,一家大小便就都在炉灰上解决,然后定期清理。那时候每当我在炉灰堆上大小便的时候,我爷爷(也就是国柱)总会逗我说:“葫芦,拉屎撒尿咋不带个棍子啊,冻住了好敲敲!”那时候让爷爷吓的,我跟弟弟冬天一上厕所就互相“监督”,生怕被屎尿冻在炉灰堆上。
言归正传,再回忆下去我就又该想爷爷了。国柱那时候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懒起来也要命。见国柱不动地方,几个老兵也就无所谓了,继续吃喝。也就在这时候,来巡夜的金圣勋满脸通红,冒着白气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这可不是热的,冻的。这老金一进屋就喊国柱:“国柱,快去给我找两件棉袄,跟我出去!你们几个也先别耍了!”见领导来了,几个人也不敢再玩下去了,国柱跑到杂物间抱了两件黄呢子大衣,跟着金圣勋去了站台。到了站台,国柱就看见在水泥信号台(每次来火车的时候,站务员站着打信号的台子)下面蹲着个人,黑乎乎的看不起男女,上半身都让雪盖住了,要不是一个劲的哆嗦,国柱甚至都认为那人已经冻死了。
走到那人跟前后,金圣勋伏身拍了拍那人的后背,然后把国柱手里的两件大衣都盖在了那人的身上。感觉身上被盖了东西,那人艰难的缓缓扭过身子,抬起头。这时个跟国柱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脸上冻得已经发紫了,嘴唇打着颤,满眼恐慌,却还夹杂着意思感激的看看金圣勋。“谢谢大叔!”那个男孩艰难的说道。听这男孩子的口音应该是河北一带的,也就是过去常说的“河北老奤儿”。“孩子,赶紧跟我进屋!”金圣勋说道。男孩犹豫了,虽然金圣勋的中国话说的很好,但那一身日本军官的制服让他很是害怕。“兄弟,跟我们进去吧,这天你呆在外面一会非冻死不可!”国柱看出了对方的畏惧,出言说道。看国柱是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年,那个男孩子的表情放松了一些。
国柱看对方还在犹豫,伸手就要把那个男孩子拉起来,也是当时雪夜风高,这靠近了国柱才看清,敢情这男孩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也是冻得瑟瑟发抖,估计要不是这个大的始终用体温护着,这个小的估计早就冻死了。金圣勋也才发现还有个小的,二话不说,拉起了那个大的。这个男孩此时两条腿早就没有知觉了,金圣勋无奈,让国柱拿大衣裹住那个小的,他自己则抱起了这个大的,急匆匆的回到了屋里。
进屋后,金圣勋让老兵出去端两盆雪进来,然后也不管那大点的孩子反不反对,拔下了对方的衣物鞋袜,就给搓了起来。这就是在东北救被冻伤的人的经验,金圣勋和几个老兵都很熟练,三下五除二的给两个孩子都给搓热了,然后放在“炕梢”,给盖上了被子。那个小的被折磨一折腾,不一会就缓缓的睡了,大的则还是怯生生的看着屋内众人。这屋里除了国柱,其余都是穿的军服,而且屋里还直挺挺的放着不少“三八大盖”。也许是看出了男孩的紧张,国柱主动的承担起了安抚对方的责任。金圣勋打发几个老兵该干啥干啥之后,也将身上那件制服脱了下去。国柱从地炉上取下兀自滚热的大碴子粥,在里面放了点咸菜丝,然后又从一个老兵的口袋里翻出了两个鸡蛋,直接打在了粥里。把粥晾了晾,国柱把饭盒端到那个男孩子的面前:“兄弟,吃点吧!”那男孩也是饿急眼了,捧起饭盒就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后,他拍醒了已经睡着的那个小不点。“二成子,起来,吃东西了!”
那个小的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睛,看见饭盒里香喷喷的大碴子,小眼睛里冒出了光,这哥俩也不客气,一直到吃的肚子鼓溜溜的才放下了饭盒。
“你们打哪来啊?怎么流落到这了?”国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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