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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苍白的青年低着头读手上的书。尚华年提着包从高中走回家,经过的时候略微驻足:“读的什么?”
青年微微一愣,瘦削的手指扶着眼镜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我与地坛》。”
“嗯,史铁生的。”
最初只有两句交流,慢慢话就多起来。萧华喜欢白衬衫,廉价的白衬衫似乎能多少掩盖一些他的不幸,让他更体面一些。他的腿上蒙着一块大的白布,好像医院死气沉沉的白床单,不知道掩盖了些什么。他坐在轮椅上眉飞色舞地跟尚华年讲史铁生,讲契诃夫,讲勃朗特三姐妹,也讲《史记》。尚华年就坐在低一级的台阶上仰着头听他讲。看着他激情澎湃,尚华年不禁惋惜地想,如果他进了大学,会是怎么样。眼睛不住地瞟萧华腿上的布单。那块布,他从没揭开过。
瘦而大的手慢慢握住她的手,尚华年脸一红,偏过头去问你干什么,萧华平静地看着她:“你不是一直想看看这块白布下面是什么吗?我允许了。”尚华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她摇摇头:“算了吧,我不看了。”默默抽回自己的手。萧华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她还是有机会看到了,一双黑裤子包裹着的萎缩了一般的瘦腿。萧华表情上没有什么波澜,仿佛早都不在意了。
他闻过她的香水,尚华年亲自给他喷在手腕上的。他的鼻尖轻轻凑近自己青筋交错的手腕,很慢很慢地嗅,尚华年期待地看着他,期待着他发表些什么言论,萧华认认真真闻了之后尚华年问他怎么样,他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啊,我嗅觉不大灵敏。”也是后来尚华年才知道的,那场车祸不仅留给他瘫痪的双腿,还夺走了他的嗅觉。
或许是怜悯吧,又或许只是单纯的热心,住在对门的尚华年经常代替邻居大婶照看萧华。萧华不用怎么照看,坐在他身旁的台阶上做自己的事就好了。有时他也会轻轻唤一声她的名字,尚华年抬起头来,正好能对上萧华低垂的眼眸,少年额前的发在溶解了桂花香的微风中飘动,黑框眼镜下的一双眼睛格外兴奋,阴影勾勒出眼窝的深度和鼻梁的海拔,他的脸上浮现着健康而生机勃勃的红色,长睫轻颤一下抖落一片充满槐花香的绿色的初夏。尚华年一时愣住了,对面的青年看着她的神情,竟也有一瞬间的出戏。
这一刻,似乎书上写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萧华慢慢伸出手去,指尖摩挲过她的手腕,顺着她的手心,五指潜入她的指缝。十指交缠的瞬间,尚华年忽然回过神来,想聪明地以一贯婉拒人的方式把手轻轻抽出来,然而在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下意识行为的后果时,萧华忽然发力,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强迫意味很重。尚华年瞪大眼睛:“你……”她抬起头,却只看到萧华发红的眼尾,一滴清泪以极快的速度凝聚在眼角。他死死抓住华年的手,生怕她就这样跑掉一样,压抑的沉闷的声音从紧咬的齿缝中挤出:“求你了华年,别离开我,我残疾以后,除了我妈,就没人愿意呆在我身边了。”
尚华年眼神微变,看着他捏住自己手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赤红下面是指甲下因被挤压而发黄的指尖。
然而尚华年终究还是离开了他。收到吉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她离开了那筒子楼,之后就再没见过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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