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你时常抱着发愣,还以为其中藏了什么奥秘,方才仔仔细细瞧了一番,不过一个酸臭的坊间情爱故事,什么共食太岁长生不老,什么流离失散又携手归去,毫无吸引力。”

“你哪里懂。”

“呵,不堪造就,跟那陆微尘一副德行。”

话音落下,方才还气鼓鼓的傅秋玄突然笑道:“说起来,这小道士眼光真真惊奇,凡人戏折子上写的都是跟花魁娘子缠绵悱恻,始乱终弃,他倒好,一来直接看上了我家老板娘,如此这般叫我十分没面子。”

“怎么,你动心了?”

“怎能不动?若是得到他的心,那缕精魄不就任由我掏了吗?”傅秋玄话音未落,迎面就是一书头砸上脑门儿。

神迦满脸严肃:“谁的精魄你都能掏,唯独他不可以。”

“为什么?”傅秋玄揉着额头一脸悲愤。

“没有为什么。”

“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天上哪位大人的转世?”

“你猜。”

“我不。”

“爱猜不猜。”神迦将折子拍在案上,大摇大摆地往楼上去。

“迦叔!”傅秋玄不死心,“那个,内丹……”

“查过了,张玉山那个老东西不在观里,等吧。”

“噢。”

陆微尘因为算术不好没有捞着账房的活儿,只得当了杂役,且成天晃悠在傅秋玄眼皮底下,或挥着拂尘逗猫儿,或搬酒来送酒去,有时候还会给阿融的断尾续一个带穗的吉祥结。傅秋玄就像黄鼠狼惦记花母鸡一般惦记着小道士那缕精魄,心中盘算着如何将他骗入自己房中,然后生吞活剥了。但小道士的目光一刻也没落在她身上,成日埋首火房洗碗刷锅,闲下来时就埋头画符,给无忧馆画招财进宝,给神迦画桃花斩,给傅秋玄画时来运转,给每只猫儿画长命百岁,可谓高产似母猪。

直到无忧馆里三层外三层被符咒包围,过路人往此地一搭眼,差点以为王鳏夫之众是被神迦吓死的。

这日,傅秋玄老远便听见楼下传来男人的怒骂声,她站在楼间探头一望,便看见几个锦衣公子聚在案前,其中一名大腹便便的公子哥猛然摔了酒坛,冲着一旁的陆微尘咆哮道:“老子是来喝酒不是来上坟,你抬出这么个玩意儿吓唬人,找死啊!”

这公子哥名为顾研,乃是长安城令之子,因垂涎神迦的美貌时常来无忧馆吃酒,此人向来嚣张跋扈,招罪了他可没有好果子吃。

“抱歉,这符咒乃是小道亲手画的延年益寿符,贴在酒坛上,即有福寿连年,太平无忧的意思……”陆微尘赔笑道。

“哈?!”顾研的神情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忽然面露凶狠,“老子差点被你吓死!福寿连绵?!太平无忧?!”三记耳光雷霆般落在陆微尘脸上,惊响声贯穿四下。

原来,顾研今日带了几个公子哥到无忧馆吃酒,乍然见陆微尘搬来一个贴着符咒的坛子,以为是封印了死人的骨灰瓮,当即被吓得跌在地上,故而,即便得知是误会一场也不肯善罢甘休。

“哪儿来的臭牛鼻子,也敢触咱们顾郎君的霉头!”旁人应和道,“还不赶紧磕头认错?!”

陆微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懵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一双眼睛却红得泛起水雾。见他无动于衷,那人又道:“别怪我没提醒你,顾郎君今日心情不佳,他若消不了气,当心你死无全尸!速速磕头!!”说着,抬脚就要将陆微尘踹倒在地,谁料顷刻间身体犹被禁锢,再也动弹不得。

“不愧是顾郎,果真豪气干云。”女子的声音便在这时悠悠响起,几人转头看去,见神迦斜斜倚在二楼的栏杆处,她身着一袭描梅白裳,头戴镂花步摇,妩媚之态犹如枝头的红牡丹。

顾研顿时敛去面上怒色,笑意泛开,声音也柔和起来:“哎哟,我的伽娘啊!你说你养几只猫儿便也罢了,怎么现在连这毛头小子也能进无忧馆的门?真是晦气!”

“我挑的,郎君不乐意?”神迦道。

许是捕捉到神迦眸中的不快,顾研略显吃瘪:“人嘛,总有眼拙的时候。伽娘啊,我向来不拿你当外人,教训一番你的狗,不用这么见外吧?”

“那是自然。”未待神迦回答,傅秋玄已掀开帘幕,手中捧着杯盏袅袅地迎了上去,“顾郎,这新来的伙计做事笨手笨脚,奴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今日有幸借顾郎的手教训他一番,实在痛快!来,馆里刚酿的新醅酒,尝尝。”说着,将斟满了酒的白盏殷勤献上。

顾研冷哼一声,这才咽下一口气。他接过白盏作势要喝,低头却见那新醅中探出半尾青蛇缠在他腕间,正“嘶嘶”地吐着信子!

“啊!”顾研惊叫一声,白盏扔出,惊恐万状地甩着手臂。

“怎么了这是!”另几人满脸困惑。

“有蛇!杯子里有蛇!”顾研道。

“哪有蛇,郎君是不是看错了?”众人将那碎裂的杯盏细细检查一番,未果。顾研定睛一看,自己手腕处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青蛇,反倒是自己滑稽的模样惹得傅秋玄捂着嘴低笑起来。

“你!……”顾研正要叫骂,抬眼撞见神迦那冰冷而阴晦的目光,一时间颜面尽失,只得拂袖而去。

偌大的酒楼陷入一派死寂,阿融从不远处的桌案上跃下来,绕着陆微尘打圈。神迦斜睨那人一眼,开口道:“喂,什么符咒连茅房也要贴?”

陆微尘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道:“出恭顺畅符。”

神伽颇为头疼:“撕了。”

即使隔得老远,傅秋玄依旧能感觉到神迦眸中那似有似无的异样神色。不知为何,她觉得神迦对陆微尘的态度极其古怪,像拧巴在一起的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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