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风斜靠在镇北侯府内院东阁二楼的立柱上,双手捧着一本名为《夏朝兵要地志》的书。

稚嫩的脸庞和这种名字的书,显得格外反差。

书卷翻开半册,可他的眼神却不在书上,而是定定地从阁楼上看着侯府之外。

他很喜欢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这样他就能够看到家门外的世界。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看到家里侍卫们演武的小教场,看到雍京市坊街上川流的车马,看到夜晚灯火通明的扬河,看到金瓦红墙的辉煌宫殿。

李微风今年三岁了,但他却从没有出过镇北侯府的大门,甚至连自己家里的许多地方都没有去过。

当时孙陀断定他很大概率痴傻,幸运的是,他并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很聪明。

或许不应该说是聪明,而是妖孽。

别的小孩子才生下来时什么都不懂,只会咿咿呀呀或者无缘无故的哭啼。

而他才三个月时就已经会用动作配合眼神向人表达自己要什么了。

照顾他的侍女常常因为误解了他的意思而惹的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他的侍女总觉得那意思大概是:这你都不懂?

嗯,李微风确实是那意思。

但侍女总认为这是自家公子的肉还没长开,皱皱巴巴导致的。

毕竟不吵不哭不闹,能指会看还能用自家公子天资聪颖来解释。

但你实在很难相信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孩子,各种意义上的,能在你理解不到他意思时对你报以不可思议的眼神。

六个月的时候李微风就已经可以说一些短句了,侍女们虽然有时候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却已经能完整的理解他要表达的意思了。

这在当时确实吓到了照顾他的母亲和姐姐以及内院的侍女们。

六个月大的孩子就会说话了!虽然还说不清楚,但确实是让她们很吃了一惊。

幸亏全是心腹的侍女们在照顾他,不然早就传出去弄得满雍京的风云了。

这不是李微风说不清楚,是他的认知还存在一些偏差。

从他生下来一个月左右,他就开始经常做一些怪梦。

梦里有一些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人在欢笑打闹;梦里有一些莫名奇妙的声音说着他难以理解的话,可他却能听懂;梦里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长条,里面不断的有人进出;梦里奇怪的东西在地上跑;梦里有奇怪的东西在天上飞……

他一开始什么也理解不了,一个才生下来的孩子能懂什么呢?所以他开始时只是哭,惹得他娘总要抱着他哄很久。

可是慢慢的,他开始懂得了那些是什么,而且是自然而然的。

他看到奇形怪状的长条不再困惑,他知道了那叫楼房,那是一种建筑;他看到地上跑的知道那叫汽车,由人控制它们跑在一种名为马路的道路上;天上飞的叫飞机,里面可以坐很多人;他还总梦见自己坐在被称为为学校的教室上,自然的就浮现出了这个词,他学的知识越来越多,他身边的人也不停变换,从几岁的小孩子,到十几岁的少年,到二十几岁的青年。

梦醒时的落差实在有些大。

在梦里他熟练使用手机做着各种各样的事。

在梦醒时,他对侍女说他要手机,侍女满脸困惑中给他拿来了一个木雕公鸡玩具……

在梦里他经历过热闹喧天,各种各样的美景美食美人走马灯式的穿梭在他眼前。

在梦醒时,他看向四周,微弱的烛光照的各处都是朦朦胧胧的,穿戴严实的侍女们看向他的眼神没有魅惑,透着深深的慈祥……

谁知道这些也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们是怎样对他露出那样慈祥的目光的……

李微风就这样过了一年才认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

嗯,李微风在这一年顺便学会了看书和写字。

一方面这好像是他不由而来的一种求知欲。

另一方,不就是简体和繁体的区别吗?熟悉熟悉还是很容易的嘛。

李微风第一次在全家人惊诧的眼神中拿起一本书一本正经看起来时,如是喃喃道。

李微风两岁的时候便不再整天整天的做梦了,而是断断续续的做一些梦。

更多的时候是他看到或者听到什么的时候,脑子里会突然冒出来一些知识和词语。

有一次自己姐姐教自己读诗,到莺莺燕燕一句时语气格外惆怅,与她私下小腹黑的形象十分不符。

李微风莫名的就脱口而出粉切黑一词。李明月虽然没有听过这个词,但平日里老接受弟弟的熏陶,自己略一思索也大概猜出了意思,惹得好好一个美少女脸色不停变换,难为情的嘤嘤嘤了几声。

李微风又很自觉的道出嘤嘤怪三字。

从此,自己那将门虎女风范的姐姐再没有在自己面前教读过情诗。

到如今,李微风已经很少再做那些奇怪的梦了,在梦里他已经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另一个人的一生,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也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但他很清楚的认识到那人的性情影响了他。

让他对于一些规矩不太看重,对于许多事有自己的理解,对于一些东西的认识和当世的人们有很大不同……

李微风正漫无目的的发散思维时,一道怯怯的声音响起:“公子,该回房了,不然夫人又要着急了。”同时,一双很是白净的小手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披在他身上。

明明还是有些暑热的夏末,可李微风笼着这披风才感觉身体稍微有了一些暖意。

李微风回头看去,两个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他身后。

两个小女孩都比他高一个头多,虽然都是一样的娇俏可爱,可气质却各有不同。

一个如冬月寒梅,虽然绮丽,却傲立枝头,不与桃李混芳尘,自有一种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的气质。这是姐姐,叫凉木兮。

另一个却如三月杏花,柔柔弱弱,大大的眼睛在眉目流转间仿佛能看到水波盈盈,显得格外惹人怜爱。这是妹妹,叫凉有枝。

两姐妹本是莽国贵族人家的孩子,却不意在和父母亲一起回家省亲途径凉州边境时被流窜的厥州败兵所袭。幸得李微风的父亲,大夏镇北侯李宗铮大败厥州王族后,大军班师回朝路途所遇,才救下了这对被父母藏在马草堆中的姐妹。

本来这对姐妹是服侍李明月的,可李明月见自己弟弟因为太特殊,又总说一些奇怪的话,导致家里的其他侍女都对自己弟弟有些避之不及。这对姐妹对李家很忠心,年龄小却机敏过人,和李微风年龄差距也不太大,便被李明月派来给李微风做贴身侍女了。

凉木兮见李微风转过身来,上前一步接过书,将书递给妹妹,然后蹲下来边帮李微风将披风系好边柔柔说道:“公子身体弱,还是不要见风太久。有枝不敢说公子,我却是不怕的。”

凉有枝有些搞怪的对李微风吐了吐舌头:“略~公子不敢欺负姐姐吧。”

李微风瞪她一眼,然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对凉木兮说道:“我就是难得上来看看。”

“要看,木兮陪公子以后慢慢看。”凉木兮帮他系好披风后,理了理他的衣领继续说道:“公子先把身子养好才是正事。”

李微风揶揄道:“说得我好像命不久矣一样。”

凉有枝在一旁撇了撇嘴:“公子真不像三岁的小孩。”

凉木兮没回他,只是牵着他的手往楼下走,凉有枝跟着走在另一侧。

李微风一开始是很不习惯被人牵着走的,毕竟他的认知水平可以说已是远超此世的许多成年人了,老觉得很别扭,可被凉木兮牵多了,也就习惯了。

落日余晖的暖光下,楼梯上传起两道孩子气般的吵嘴声:

“我这么不像真是对不起你了!”

“公子你小心再被姐姐温柔注视杀。”

“哟,学你家公子讲话还学的挺像。”

“我学姐姐更像!”

“你可学不了你姐姐那么温柔。”

“所以只有姐姐才能对公子注视杀吗?”

“……凉有枝你今天晚上别想再蹭我的乌鸡汤喝!”

“错了错了公子……”

…………

此时一个腰杆笔挺,脸部线条硬朗,一身军旅气息的男子和一个风姿卓韵的女子站在主屋的窗边,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不远处东阁楼下来的三个小孩。

正是大夏镇北侯李宗铮和他的夫人骆嫣然。

骆嫣然本是眼带笑意的看着,却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眼圈一红,用手巾捂着嘴转过头去,轻轻抽泣起来。

李宗铮叹口气,将自己夫人拥在怀里说道:“好了,别哭了,让明月看到又会让那孩子难过的。”此时这位大名鼎鼎的大夏镇北侯,一年前刚平定厥州王族被擢升为殿前右将军兼金翎禁军统领的铁血将军像哄小孩般轻声细语。

骆嫣然止住眼泪,将头靠在自己丈夫的肩头:“我只是看着无恙如此……忍不住心中难过……”

无恙是骆嫣然专门为李微风起的小名,为的是期盼他无病无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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